她没回答,只是弯腰,轻轻打开了盒盖。
那一刻,林庭深看见她手指划过那堆写满字条的纸片时,眼神忽然变得很静。
她翻了几张,然后停在一页上。
他凑过去看。
那张便签上写着:
“我从没赶他走过!”
他没有看她的脸,也没有出声。
只是手指慢慢收紧,然后极轻地握住了身侧的画框边角。
那天他们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可她回到画室后,把那只画框从袋里拿出来时,忽然发现—包装盒底层压着一张折得极细的纸条。
纸上写着:
“你不说‘留下’也没关系。
你不说‘还在’也没关系。
我想等的从来不是一个‘回来’的你。
我想等的,是那个终于不怕我还在的你!”
她把那纸条展开,贴在画桌边角,没藏,也没撕。
她只是坐下,拿出画纸,重新铺开那幅城市街景图。
她把之前那个坐在街角背影的男人重新描了一遍,这一次,她给他画上了一只杯子。
是她画里极少出现的那种陶瓷杯子,杯身上画着一片白槐叶,叶脉细致,落得温柔。
她画得很慢,一笔一笔地描着杯口的弧度,像是在把什么放进去,又像是在把什么放出来。
画完之后,她望着那幅画,轻轻叹了口气。
“林庭深!”
她轻声说。
“你还在!”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
她只是慢慢接受了一个事实—他在,她也没有想让他走。
这不等于原谅,也不等于再来一场开始。
只是终于,她有勇气承认:
这个人,在她的生活里,是一盏未熄的灯。
她没有点它,但也从未试图吹灭。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沉。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地落在屋檐与窗台之间,像是谁在轻轻重复一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她睁开眼的时候,天才刚泛灰,天花板上的光斑在一点点地游动,像她未曾平息的心事,在清晨还未醒透的安静中微微浮起。
她披了件外衣走下床,没开灯,只在厨房烧水。
水烧开的那一瞬,壶盖跳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林庭深第一次来她画室过夜时,也是这么一大早醒来,为她烧了一壶茶。
她还在睡梦中,他就站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她醒来。
他说。
“茶好了,我怕吵你,就不动!”
她那时候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你站在那儿才吓人!”
后来那样的清晨越来越少,他们变得忙,也变得沉默。
有一段时间,他连走进厨房烧水的动作都少了,像是生活里的温度被削掉,只剩下形式感和应付。
而现在,他又回到了那个在她不经意时站着、守着的样子。
只不过这一次,他站得更远,话更少,也不再问她要不要留他。
水烧开后,她泡了一杯红茶,坐回画室中央,望着昨天那幅未收起的画。
画中那个坐在街角的人背对光,手边的那只杯子她描得极细,杯壁略有纹路,是她记忆中他最喜欢的那款老式茶杯,容量不大,保温却好。
她忽然起身,将画从画夹中取出,立在窗边,让晨光照上去。
然后她翻出另一张白纸,写下三个字—未命名。
她不是故意不取名,而是她知道,命名意味着界定,而她还不确定,这样的靠近是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分寸。
她以为自己的冷静足以面对一切,直到昨天她看到那张便签。
“我从没赶他走过!”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微小却极深的一针轻轻扎了一下,疼不剧烈,却恰好刺在多年设下的界限上。
她承认自己早就不再拒绝他了,可她迟迟不开口,是因为她始终想让“留”这件事成为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一次被动的妥协。
哪怕只是允许一个人继续坐在她世界的边角,她也希望那是她亲自说出来的,而不是他等出来的。
她想起那天展馆里他问她。
“我在你生活里的那道光,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
可现在,她知道答案。
他是她画里的光,是落在边缘、不张扬却从不缺席的存在。
她收起那张画,仔细装进画筒,然后拿出手机,给展览项目组发了一封邮件,附上一幅新的作品。
标题只写了五个字:《他未入画》。
她没有附加说明,只留下一句话。
“请放在最靠出口的位置!”
她想要所有人看到这幅画的瞬间,已经准备离开。
她想告诉他们,这幅画不是用来挽留的,而是用来送别—某段坚持,某种温柔,某个走过却不再敲门的人。
临近中午,她出门去市场买了些花苗,是她前几天说起过的,白茶花和几株迷迭香。
她拎着泥土走进隔壁那间屋子的时候,林庭深正坐在后院铺地砖,一手扶着水泥包,一手握着刮刀,汗浸湿了背脊,露出肩颈线条,被阳光斜斜打着,看上去疲惫又笃定。
她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袋子放在门边。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愣了一下,眼神从她脸上扫过。
“今天怎么有空来?”
“没事,顺便!”
她垂眼解开围巾。
“院子太空了,看着不舒服!”
他放下刮刀,走过来帮她拎袋子,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她没躲,但也没停,像只是无意的交错。
“你种吗?”他问。
“你不是已经铺好地了?我种,根扎不下!”
“可以留一块!”
他说。
“我给你空!”
她点了点头,把花苗放到他指的那块泥地上。
“柠檬树呢?”她问。
“还活着!”
他笑了笑。
“这几天长了新芽!”
“你没养死?”
“没!”
他侧过身。
“我现在做事都比以前小心!”
她没说话,只蹲下身开始松土。
他在旁边看着,也没出声。
两人并肩蹲着,手指插.进湿.润的泥土里,触感带着一点初秋的清凉。
她将茶花的根系扶正,埋进土里,一层层盖上。
他轻轻扶住苗枝,说。
“你小时候说你不种花,因为怕它开了你就走不开了!”
“那时候确实不懂!”
她拍了拍手。
“现在觉得,哪怕再走,也总得给地方留下点痕迹!”
他静静望着她的侧脸,眼神一瞬没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