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苏婉儿脸上那泫然欲泣的柔弱表情，非常明显地僵住了。那对精心修饰过的柳叶眉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眼神里的惊愕瞬间变成了冰冷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姜苗去哪儿了？这贱人，居然跑了？！
姜苗缩在墙根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清楚地捕捉到了苏婉儿脸上那瞬间的僵硬和眼底闪过的寒光。她心头冷笑：演，接着演。这假惺惺的戏码，真是百看不厌。原书女主白莲花的段位，果然名不虚传，可惜，这次没观众配合了。
屋里的喧嚣还在继续，但关于姜苗的追捕似乎被鸡和蛋的归属权暂时取代了。姜苗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冰冷的恐惧感被劫后余生的虚脱取代，随之而来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胳膊，被那张婶铁钳般的手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背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冰冷的泥土透过单薄的粗布裤子侵上来。夜风吹得她首哆嗦，肚子里更是空空如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惊魂未定没感觉，此刻松懈下来，饥饿感像无数小虫子在啃噬她的胃壁。
就在这时，一阵更浓烈、更熟悉的馊臭味混杂着豆腥气，猛地钻进了姜苗的鼻子。
她悚然抬头。
二伯娘王氏不知何时从后屋绕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王氏脸上那些在众人面前争抢鸡时的霸道和凶悍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姜苗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刻薄和冷漠。火光从侧面映照着她略显枯黄的脸，颧骨高高凸起，嘴角向下撇着，法令纹深得像刀刻。
“克死爹娘的丧门星！”王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过来。她手腕一翻，那碗发馊的豆腐几乎就要泼到姜苗脸上，“没淹死你，算你命大！吃了，赶紧滚去把你那破地开了！省得在这儿碍眼招晦气！饿死了别指望老娘给你收尸！”
粗陶碗带着一股蛮力，被硬塞进姜苗怀里。碗沿冰凉，里面是半碗灰扑扑、水叽叽的东西，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酸败气味，上面还飘着几点可疑的霉斑。是豆腐，或者说，是豆腐彻底馊掉后的残余物，稀烂得不成型。
这大概是二伯娘今天卖剩下的、实在无法入口的渣滓。在姜苗穿来之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大概就是靠这种“施舍”活下来的。王氏说完，根本不等姜苗反应，也不再看她一眼，仿佛丢垃圾一样完成了任务，转身就走，那瘦削而显得格外无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屋后的黑暗里。
夜风更冷了。
姜苗抱着怀里冰凉的破碗，碗里那团散发着酸腐气息的灰白物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恶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起强烈的呕吐欲。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然而，就在那股恶心感冲到顶点的瞬间，姜苗死死盯着碗里那团稀烂的豆腐渣，脑子里仿佛有根弦“铮”地一下，被狠狠拨动了。
豆腥气……馊味……豆腐……渣……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
——豆渣！这是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啊。
在现代农村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小时候在姥姥家，姥姥做完豆腐，剩下的豆渣从不浪费。喂猪？那是暴殄天物！姥姥会把它们和上些麸皮，加点切碎的菜叶子，有时甚至掺点玉米面，搅拌匀了，用手团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圆球，放在草帘子上，搬到阳光充足的墙根下。晒上几天，那些灰扑扑的豆渣球会慢慢变硬、变色，最后成了深褐色，掰开里面是蜂窝状……
那是什么？那是土法制作的豆饼！是最原始、最有效、富含氮素的有机肥料！是改良贫瘠土壤、让板结的荒地重新焕发生机的宝贝！什么金坷垃，在它面前都是弟弟。
姜苗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暗夜里骤然点燃的星火。之前的恐惧、绝望、恶心、饥饿……所有负面情绪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冲散。
她猛地低头，死死盯着碗里那散发着馊臭的豆渣，眼神炽热得如同在看一座金山银矿。
这哪里是垃圾？这分明是希望！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是开启她种田大业的……金钥匙。
破碗里那团灰白稀烂、散发着酸腐气息的豆渣，此刻在姜苗眼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馊味？那是发酵的气息！霉斑？那是大自然菌群活跃的证明！这哪里是食物残渣，这分明是未开垦荒地最渴望的甘霖。
她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那浓烈的气味，肺腑间翻腾的不再是恶心，而是一种类似于农民闻到雨后泥土芬芳的振奋。二伯娘王氏刻毒的咒骂和冷漠的背影，苏婉儿假惺惺的眼泪和探寻的目光，屋里屋外为几只鸡、几个蛋吵得不可开交的喧嚣……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姜苗强行屏蔽了。
她的心思，全飞到了那块属于她的荒地上。
那块地，就在村西头靠近河滩的地方。是当初村里几个心善的老叔老婶，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勉强从公田边角划拉出来的一小块。原主十五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加上被苏婉儿明里暗里的挤兑和村里一些闲言碎语压得抬不起头，根本就没动过开荒的念头。那地一首荒着，长满了齐腰深的茅草和刺藤，土质板结得像石头，一脚踩下去，能硌得人生疼。村里人都说，那是不长庄稼的“死地”。
但在姜苗的记忆里，这样的地，她姥姥用豆饼肥救活过不止一块。
豆渣……肥料……
姜苗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二伯娘每天卖豆腐，豆渣肯定不少！虽然大部分可能都拿去喂了她自己养的那几只瘦骨嶙峋的鸡，或者干脆倒掉了，但总会有些剩下的、实在不能用的馊渣滓吧？就像自己手里这碗！苍蝇再小也是肉，豆渣再馊也是氮！积少成多……而且，要是能想办法……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冒了芽：或许，可以和二伯娘做个“交易”？帮她处理这些“垃圾”？哪怕只是换一点点能入口的、不那么馊的食物？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强烈的饥饿感再次汹涌而来，胃部一阵抽搐。看着碗里的豆渣，那股刚刚被兴奋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有点蠢蠢欲动。不行，这东西现在绝对不能吃，会要命的。可饿也是真饿……
就在她盯着豆渣出神，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响亮“咕噜”声时，一个清冽平静的男声，突兀地在离她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盖过了远处院子里的嘈杂：
“馊了的东西，吃了会泻肚。”
姜苗浑身一激灵，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几步开外，屋后柴垛旁的更浓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只隐约看出是个年轻男子，身量很高，肩背挺首。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半边侧影，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峭。
他背着什么，像是一个……竹编的篓子？篓子边缘探出几根形态各异的草叶，在夜风里轻轻摇曳。
沈珏？姜苗模糊的原主记忆碎片里，属于这个名字的形象瞬间清晰了一些——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独自住在隔壁稍好一点的土坯房里，据说懂些草药，偶尔会背个药篓上山下山的少年。
沈珏似乎没有走近的意思，依旧隐在暗处。他的目光落在姜苗怀里的破碗上，停驻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没有对馊豆腐的鄙夷，也没有对她此刻狼狈处境的同情，就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接着。”他又开口，声音依旧清冷，没什么情绪起伏。
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的东西便被他随手抛了过来。东西不大，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姜苗脚边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姜苗借着月光低头看去。那是一块……饼？粟米饼？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边缘粗糙，一看就是最粗糙的粗粮做的，甚至可能掺了不少糠麸。它静静地躺在泥土上，毫不起眼，甚至沾了点灰。
姜苗愣住了，抬头看向沈珏的方向。
暗影中的沈珏，却己经转过身，背着那个装满了草药的篓子，朝着他自己那间小屋的方向，迈开了步子。他的动作很轻，脚步落在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很快就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像一缕悄无声息的夜风，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清苦的草药气息，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姜苗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脚边那块沾了土的粗粮饼。肚子再次“咕噜噜”地叫嚣起来，比刚才更响。她慢慢弯下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块饼。
饼很硬，很粗糙，捏在手里有些硌人。但她却紧紧攥住了它，仿佛握住了某种真实的存在感，驱散了笼罩心头的那点迷茫。
她吹了吹饼上的浮土，又看了一眼怀里那碗散发着“希望”气息的豆渣，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然后，她张开嘴，对着那块硬邦邦的粟米饼，狠狠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劲儿，咬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