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离去不久,快雪轩的俞掌柜说今天起太早,这会儿困了,让伙计们专心看着店子,他要去里间睡会儿,没事别来打扰。
伙计们彼此对视一眼,知道这“别来打扰”是什么意思,纷纷点头,理货的理货,备茶的备查,抹尘的抹尘,谁也不多一句嘴。
俞掌柜进了不久前存放着那件文武袍的里间,又往更深处走了点。快雪轩盘下的店面太大,除开摆设货物的地方,内部空间也是一环套一环,俞掌柜推开几扇门,从店内消失了,再推开几扇门,从街道的另一头走了出来。
是个隐蔽无人的地方,他开门之前还侧耳听了听,确定外头没路人走动这才现身。即便并没有人跟着,他还是七弯八拐地绕了个远路,走进一幢恢弘宅邸的偏门。
守门的人与之十分熟稔似的,问也没问一句,便引路带他进去。神奇的情景出现,如此寒冷冬日,这宅邸高墙之内,竟葱茏如春,似乎一墙之隔分开两个世界,所到之处花木扶疏鸟雀啼啭,彩蝶上下翩飞,人从小径过,衣袂掀动间有熏风拂面,说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俞掌柜对此熟视无睹,跟着引路人一径到了花榭之中。这花榭布置也是一派暖春景象,芙蓉色纱幔密布,微风中徐徐浮动,隐约现出花榭景影。
俞掌柜就到此止步,隔着一道翻飞的纱幔,在外头袖着手道:“大掌柜的,那衣裳已经卖出去了。”
花榭中扑出的风带着一股酣郁的香气,忽有风至,纱幔掀起更高,花榭中俨然斜靠一女子。
纱幔扬高到一定程度就徐徐落下,使女子的面容依旧神秘地隐藏着,只见她身上衣着甚为清凉,胭脂色纱衣滑露半边肩头,肌肤腻如湿雪,一双匀称修长的腿不着寸缕地露在外头,闲闲并拢着搁在香檀木窄榻上,富有肉感的大腿以上薄薄遮着两层纱,风一吹就能掀开似的。
这画面也是香艳得够可以,光是如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眼,就已能令任何站在她身边的人情动——不分男女地情动。
俞掌柜眼观鼻鼻观心,但抬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他倒没多想,只是有些尴尬,尴尬之余,还有几分感激。
若无入行之时大掌柜赐的妙药,他想修炼到这种清欲正念、绝顶美色当前仍然不为所动的境界,估计还得熬上三四十年。唉!大掌柜说得对啊,无根是男人最大的福气……
他不由得更加慈眉善目了一些。
然而大掌柜身后,却似乎还站着个人。俞掌柜不由得为那人担心起来。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男,那好办,妙药一吃,断绝杂念,心向真道。要是女的,那可就不妙了。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女人是没办法彻底阉掉的。
要是没断绝干净,留在大掌柜身边可真是受罪。
年轻人,自求多福咯。俞掌柜在心里再次抹了把汗。
又过了好一阵,纱幔后头又飘出一股暖融融的馥郁香气,大掌柜才浅开玉口,回了他的话。
“哦?……是她吗?”
声音轻渺得似一声叹息,又魅得化不开。
“是了,错不了,年龄、模样,都对得上,身边还跟着那位。”
“好热,李思恩。”
这句话显然又是跟俞掌柜没关系的一句话,俞掌柜再次闭嘴了。
虽然他没刻意窥探,毕竟近在眼前,余光还是能看见站在大掌柜身后的那个人走出来,伸出一双严严实实绑了护腕的手,衣物窸窣,似乎帮大掌柜把本就清凉的衣裳又“理了理”,接着是冰块在水鉴中搅动的声音,被大掌柜叫作李思恩的年轻人做完这些,又取了一把腰扇出来,做起扇凉的活计。
这花榭内虽然暖如春日,但也没热到穿得这么少还受不住的程度,想必是大掌柜又在抽芙蓉硝。这事俞掌柜管不着,干脆装不知道。又过了片刻,大掌柜稍微舒适了点,便道:“晓得了,你回去吧。李思恩。”
那个李思恩又放下扇子走出来,拨开纱幔。俞掌柜熟悉流程,恭恭敬敬伸手,接住了李思恩搁在他手心的东西,巴掌那么大的一个金丝楠木匣。
大掌柜的声音再度传来:
“最后一个月了,用完这匣药,你正果可成。”
俞掌柜长舒一口气,连忙道谢,把匣子收起,一抬眼就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李思恩本人到底长什么样。
这一看,他有点可怜对方了。真是个女的,还是个二十来岁血气正旺的女的。头发丰厚,束起一半又披散下来,乌压压铺了满背满肩,个子比俞掌柜还高点,一垂眼,目光就毫无闪躲地跟俞掌柜对上,神色说不上冷漠,只是确实没什么表情。
俞掌柜还是非常眼尖地发现她额角发际沁了薄汗。
果然嘛,哪里吃得消……俞掌柜叹气,揣着他的宝贝药匣走了,原先引路的人又出现,领他离开此地。俞掌柜能感受到那个叫李思恩的年轻人一直注视着他的后背,直到他迈出月洞门,她才转身回到花榭内。
大掌柜身边又换新人了。俞掌柜如是琢磨。
也不知道这个能待多久。
日头自天幕正中偏移,缓缓滑向西方。午后稍微暖和些,街道上人流反而密集起来。
杜玉书还是没想明白越斐然说的“刚好有用”是什么意思,再问她又不讲了。算了,不说就不说!杜玉书这会儿刚跟越斐然吃了饭出来,心情好着呢,完全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但她很快想起越斐然走之前说的话,于是直截了当问道:“你走之前不是说回来以后要我帮你个忙吗?什么忙?你赶紧说吧,我快点儿帮你做完,然后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越斐然却道:“急不来呢,怎么都还得要三个月。”
“那么久?那你现在找我干什么!我这人虽然很讲义气,但我也不是闲人,我急着名扬天下呢!”
“现在找你,当然是因为要从现在开始准备,而且这事做好了,说不定也能帮你名扬天下。”
越斐然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调调,杜玉书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真的?!什么事!”
越斐然转头看她,笑眯眯道:“三个月后,我要你参加严家举办的比武大会,然后……”
“然后——?然后干什么,你倒是说呀!”这下好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越斐然脸上笑容更明显了一点。
“然后,在严家的比武大会上,帮我废掉严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