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笑了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抬起手,将敞开的白大褂,一颗一颗地扣上。
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在纯白的医生外衣下,那抹橄榄绿的军装领口,显得格外醒目。
“首长,不用为难。”
陈易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看向郑永红,目光坚定。
“如果我回不来,请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
郑永红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你……”
“我是军医,也是一名军人。”
陈易打断了他。
“这个时候,我不上,谁上?”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让其他军医进去?他们连枪都没摸过,怎么可能完成侦察任务?”
“让特种兵伪装成医生?你们觉得,那帮亡命之徒会看不出破绽吗?”
“他们连谈判专家都敢杀,说明他们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任何一点漏洞,都可能导致人质被撕票。”
“所以,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易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他顿了顿,忽然转向温长林。
“里面的劫匪,确定是五个人吗?”
温长林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是五个人。”
陈易点了点头,心中有了数。
“那就不用换衣服了,穿着这身进去,他们反而不容易起疑。”
说着,他转身从杜霏霏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急救箱。
杜霏霏的手抖得厉害,脸色白得像纸。
“陈易……”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易却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极其隐蔽地,将几根细如牛毛的金针。
从针灸包里抽出,顺手别在了裤腰的缝线里。
这个动作极快,几乎没有人察觉。
他提着急救箱,转身,面向郑永红、范天雷、温长林。
“报告首长,军医陈易,准备出发!”
郑永红猛地抬起手臂,向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拜托了!”
范天雷和温长林,也同时抬手,动作刚劲有力,目光中充满了敬意。
这一刻,他们敬的,不只是一个即将深入龙潭虎穴的勇士。
更是一个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用生命践行使命的,真正的军人。
陈易回了一个军礼。
然后,他没有再回头,提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向那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工厂。
他走过的路,寂静无声。
所有荷枪实弹的特警、战士,都自发地向他行注目礼,然后缓缓抬起手臂,敬礼。
一道道目光,汇聚成一条无声的长河,为他送行。
封锁线外,拥挤的民众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看不清陈易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身影。
在无数军警的注目礼下,孤独地,走向那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危险之地。
“那是个医生吗?他要进去?”
“天啊,他还那么年轻……”
“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去啊!”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惊呼。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用手捂住嘴,泪流满面。
“这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人啊……”
“总有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为我们扛下了所有危险。”
民众的议论声,陈易听不见。
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越来越近的那栋厂房。
以及,在厂房门口,那早己凝固成暗红色的血迹。
血迹旁边,躺着一具早己冰冷的尸体,身上还穿着防弹背心。
是之前的那个谈判专家。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涣散,首勾勾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死不瞑目。
看到这一幕,陈易心中那仅存的温情,瞬间被冰冷的杀机所取代。
他不再是医生。
他,是来杀人的。
他一步跨过尸体,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陈易没有丝毫犹豫,侧身闪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厂房内部光线昏暗,高大的机器投下巨大的阴影,像一头头蛰伏的怪兽。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厂房的角落。
那里用铁皮隔出了一个简易的隔间。
十几名人质被集中关押在里面,手脚都被捆绑,嘴上贴着胶带。
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更让人心头发寒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绑着一圈圈黄色的爆炸物。
红色的指示灯在一闪一闪,像死神的眼睛。
三个劫匪,就藏在人质之中。
他们极其狡猾地利用人质的身体作为掩护,只露出半个脑袋和黑洞洞的枪口。
一个守在隔间的门口。
另一个靠着墙角。
还有一个,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一台机器上。
他们的站位,形成了一个交叉火力网,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站住!”
门边的劫匪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手中的步枪稳稳地指着陈易的头。
“把手举起来!慢慢走过来!”
陈易依言举起双手,将急救箱也举过头顶,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他一步步走近。
门边的劫匪用枪口顶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粗暴地在他身上摸索。
从上到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确认没有武器后,劫匪才用枪管捅了捅他。
“进去!”
陈易走进隔间,脚下踢到了一个空的弹壳,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到了那个需要治疗的伤员。
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看起来是这伙人的头目。
他靠在墙上,腹部中了一枪,用一块破布胡乱地缠着。
鲜血己经浸透了衣服,脸色惨白如纸。
另外两个劫匪的枪口,也同时对准了陈易。
“别他妈耍花样!”
胖劫匪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盯着陈易。
“你要是敢乱动,老子第一个就毙了你!然后把这里所有人都炸上天!”
陈易放下急救箱,蹲下身,打开箱子。
他一边拿出消毒用品,一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只是个医生,我的任务是救人。”
“只要你们保证人质的安全,我可以跟我的上级说,让你们安全离开。”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诚恳。
右手拿起了一支棉签,准备为伤口消毒。
而他的左手,却在急救箱的遮掩下。
悄无声息地,从裤腰的缝线里,捻出了一根闪着寒光的金针。
机会,只有一次。
劫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即将触碰到伤口的右手上。
他们绝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手无寸铁的医生,会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悍然动手。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