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浮阳惊愕地看向她,“阿姐,你方才说为娘亲讨回公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突然觉得娘当初病得蹊跷,死得更是蹊跷......”
陆白榆大马金刀地坐回了椅子,似笑非笑地看向陆文骞,话锋一转道,
“说起来我娘的嫁妆单子还在我手上,若是明日当场一对,不知有多少和二妹妹的嫁妆重合呢?”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笑盈盈的眼眸里便多了几分狠厉,
“反正陆大人也不怕背上骂名,想必也不介意多个侵吞发妻嫁妆补贴私生女的恶名吧?”
“私生女”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皆变了脸色。
陆浮阳下意识地看向陆锦鸾,“二姐姐......”
陆文骞的面色刹那间变了数变。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身影从屋外走了进来。
“玉莲,把东西给她。”
说话的是陆家老夫人,原身的祖母。
潘玉莲错愕地看向她,“母亲......”
“够了!”陆老夫人杵了杵拐杖,厉声道,
“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你们不嫌丢人,老婆子我还嫌丢人呢!”
潘玉莲心有不甘,“陆白榆,你真的要做这么绝吗?反正这些嫁妆拿回顾家也是要被充公的。与其便宜外人,你还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
“就算充公了我也乐意!”陆白榆漠然地扯了扯唇角,
“这是我娘的钱,就算拿去打发了叫花子,也比留给狼心狗肺的畜生强。”
陆文骞气得脸色发青,那模样像是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但他好像顾忌着什么,竟死死咬住了牙关,把这口恶气强忍了下去。
啧,忍者神龟也不过如此了。
陆文骞将重写的断亲书摔到陆白榆面前,“这下你满意了?”
陆白榆唇角噙笑,“嫁妆就给我折成现银吧。”
“阿榆,你可要想清楚了,拿了这断亲书,从此陆家跟你再无半点关系。以后不管你捅了多大篓子都没人替你撑腰了。”
陆老夫人缓和了脸色,眉眼皆是慈爱,“你母亲虽然糊涂,但有句话她没说错,你一个女儿家,流放路上保不住这么大一笔银子,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是我陆家的骨肉,你若想留下来,祖母替你做主,必不让人欺负了你!”
她拉起她的手,温柔地了片刻,“浮阳是你亲弟弟,你纵使信不过你爹娘,信不过我这个老婆子,也该信得过他。
阿榆,流放路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稍有几分姿色的,便会叫人惦记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忍心让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带了几分恐吓。
若换一个人,就算不动心也会害怕。
但陆白榆只是漠然地抽回了手,神色淡淡道:“不必了,老夫人若真想护我,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她如今出面当和事佬,不过是怕她真的把事情闹大,捅出当年那些丑闻罢了。
陆老夫人不料她竟这般铁石心肠,闻言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之色。
但她并未动怒,只不动声色地给潘玉莲使了个眼色,又抬了抬下巴指向陆浮阳。
潘玉莲瞬间会意,“你母亲的嫁妆我可以给你,但她名下不只你一人,你该不会想独吞了吧?”
陆浮阳面色微变。
陆白榆听出了她的挑拨之意,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将目光投向陆浮阳,正色道:“陆浮阳,你16岁了,方才有些话我想你应该听得明白。陆家早就不是你的家了,是留在这里还是自立门户,你自己想清楚。”
陆浮阳迟疑地看向潘玉莲,又看了看陆锦鸾,“阿姐.......”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养子养女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罢了。”
陆白榆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文骞,斩钉截铁道:“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就你父亲那样的性子,若不沾点关系,他怎肯平白无故替别人养孩子?”
当初潘玉莲嫁给陆文骞为妾后没多久,就接回了陆明逾和陆锦鸾兄妹,对外只道这是自己兄长的遗孤。
还宣称陆锦鸾出生时凤鸟清啼,霞光万丈,有道人断言她命格极贵,是大气运之人。
陆文骞拿她的八字旺自己当借口,明目张胆地偏爱她。
陆锦鸾确实从小就自带气运,自打她进了陆府,陆文骞短短几年内便连升三级。
可这些都并非陆文骞偏爱她的真正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陆锦鸾兄妹是陆文骞与潘玉莲的亲骨肉。
这对奸夫早在成亲前就勾搭成奸了。
但为了贪图杜家的钱财,陆文骞硬是瞒下此事,骗婚她的亲生母亲。
“够了!陆白榆,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含血喷人。”
被这样当场揭短,陆文骞哪里忍得住?
他拂了拂衣袖,目光沉沉地看向陆浮阳,“浮阳,你是我陆家嫡长子,该有点明辨是非的能力。
陆家以后是要靠你光大门楣的,你若执意听人挑唆,这些年为父就算白白教养你了。”
陆浮阳垂眸不语。
他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挣扎,过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道:“父亲悉心教养我这么多年,儿子自然不会听信别人的谗言。
阿姐,你今日挑唆我们父子关系委实过分。若你肯向父亲和母亲道歉,我......我愿意替你向父亲和母亲求情。”
这个结果在陆白榆的意料之内。
陆文骞是官场老狐狸,一句“陆家嫡长子”和“光大门楣”既是对陆浮阳的肯定又是对他的许诺,轻轻松松拿捏他不在话下。
相比而言,她这个长姐的砝码实在太轻,并不足以让陆浮阳动心。
陆白榆没兴趣干涉别人的命运。
之所以多此一举,是因为原主很爱她这个弟弟,她也就勉为其难地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拉他一把。
但好言难劝该死鬼。
陆浮阳明知真相如何,却依旧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那她也只能说一声尊重祝福了。
更何况陆浮阳这种目光短浅、自私自利的性子,就算生快叉烧也比生他强。
日后他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没有提点他。
“陆浮阳,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当初母亲拼着大出血也要将你生下,如今你却要认杀她之人做母。既如此,就别怪我不念姐弟情分了。”
陆白榆神色冷峻地扫了他一眼,“自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弟弟。至于母亲的嫁妆,请陆大人分成三份,我只要属于自己的......”
她话未说完,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裙摆。
陆白榆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身旁站了个瘦瘦小小的糯米团子,竟是自己刚睁眼时看到的那个给她送水的人类幼崽。
小女孩儿看起来刚刚西岁出头的样子,五官精致可爱,脸上却蒙了一层淡黄色的病气。
她小脸尖瘦,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惶恐与不安。
陆白榆看过去时,她胆怯地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可那双揪着她裙摆的小手却半点也没有松开,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连指节都泛了白。
陆白榆在记忆里扒拉了片刻,才将眼前这个兔子般胆怯的小女孩儿跟原主那个己经五岁半的幼妹陆嘉禾对上号。
“阿禾......”
陆白榆己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人类幼崽了。
末世是个残酷的丛林世界,几乎99%的幼崽都死在了末世初期。
到后面成年人自己都过得朝不保夕,就更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孩子带到那个充满杀戮与血腥的世界。
“告诉阿姐,你想做什么?”陆白榆弯腰将小兔子抱入怀中。
小姑娘好似很依赖她,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脖颈,朝她露出一个胆怯又害羞的笑容,眼睛也跟着弯成了月牙儿,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出声。
陆白榆又问了几句,她还是不肯答话,整个人却变得紧张起来,好似生怕陆白榆一言不合就扔下她。
陆白榆终于觉察了不对劲儿。
她抬眸看向陆浮阳,沉声问道:“阿禾她怎么了?”
陆浮阳被她犀利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阿禾她......她前阵子生了场怪病,病好之后就不会说话了。”
那就不是先天性哑巴。
导致后天哑巴的原因有几种。
除了疾病、外伤之外,还可能是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和心理创伤。
一时半刻,陆白榆也不清楚导致小姑娘变成哑巴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但由她目前的状态来看,她在陆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陆白榆揉了揉眉心,准备将小姑娘先放到地上。
小姑娘像只被遗弃的幼兽,绝望地松开了攥着她裙摆的小手。
她不喊也不闹,却用一种哀恸的目光看着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首落。
从她身上,陆白榆仿佛看到了那个少时被父母双双抛弃的自己。
她心里顿时犯了难。
大邺朝不能立女户,陆家要与她断绝关系,那她就势必要跟着顾家去流放。
流放艰辛人尽皆知,她一个成年人吃点苦头也就罢了,没必要让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跟着一块儿冒险。
可陆家如今这种状况,陆浮阳又是个自私自利不靠谱的,一时间她也说不清究竟是流放死得快还是把小姑娘留下来死得更快?
陆白榆原先不信什么因果,但重活一次却让她改变了这个想法。
“你想跟阿姐走吗?”
这么大点的孩子,连半点自保能力也没有,纵使她铁血心肠,也做不到丢下她不管不顾。
小姑娘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旋即点头如捣蒜。
“就算流放,也要跟着阿姐一块儿走吗?”
小姑娘咬着唇,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白榆叹了口气,看向陆文骞,“反正阿禾于你也是累赘,从这一刻起,她归我了!”
陆文骞没吭声,只不动声色地与潘玉莲交换了一个眼神。
潘玉莲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她的软肋,于是得意洋洋道:“那不行,阿禾是我们陆家的女儿,怎么能让你......”
“我娘的嫁妆我只要五万两,剩下的都任你们处置。”陆白榆不耐烦地轻嗤一声,打断道,
“是再写一封断亲书,让我和阿禾拿钱走人,从此咱们一刀两断、一笔勾销;还是让我与你们不死不休,你们自己衡量清楚。”
这笔账并不难算。
陆白榆明显是舍弃了部分利益换取陆嘉禾的自由。
一个不被重视的眼中钉,哪有真金白银重要?!
既可以甩掉眼中钉,又可以少掏几万两银子。一举两得的美事,潘玉莲哪有不乐意的。
“成交。但你要给我筹钱的时间......”
看着她唇角几乎要压不住的弧度,陆白榆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别急,她娘的那些嫁妆,他们怎么吞的,改日她便让他们怎么吐出来!
“不行,未时前看不到银子,咱们就顺天府见。”
陆白榆一句话断了她想要拖延时间的念头,“顺便说一句,我只要银票。”
潘玉莲咬咬牙,转身去了。
陆文骞甚至连眼神也没施舍给陆嘉禾一个,提笔干脆利落地写起了断亲书。
接过断亲书的瞬间,陆白榆感觉手腕有块肌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隐隐生出点痛感。
她心里暗暗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见她姿态从容,眉眼间好似带着种能够掌控一切的自信神采,陆锦鸾忽然心有不甘地笑了笑。
“阿姐,我听说顾家给其他儿媳的都是和离书,怎么唯独到了你那里却变成了休书?他们这样待你,你就不怕流放路上他们对你做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