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榆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的秘密被顾长庚识破了。
但下一刻,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方才拿银针和消炎药丸等小件时,她是借助了袖袋的遮挡;而拿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时,顾长庚己经被她弄晕了过去。
虽然扎针时她特意放轻了力道,但让他昏睡上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这人的意志力也太可怕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醒了过来。
“侯爷,是我。”陆白榆脸上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我特意让顾侍卫打点了诏狱的人,除了想进来看看你的状况之外,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顾长庚的眼神还有些涣散,但听了她的话,还是被她转移了注意力。
“我己然是个废人,还能帮你做些什么?”
他先是自嘲一笑,随后努力地想要撑开眼皮,但却明显精神不济,
“我如今这种状况,能帮顾家拖延几天时间,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从在侯府初见,陆白榆就发现顾长庚身上带着种平静的疯感,甚至有自毁的倾向。
他好似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危,随时随地都可以从容赴死。
今日见到他身上这些伤,她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按说他才第一天入诏狱,锦衣卫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才是。
否则回头三司会审,锦衣卫这边不好交代,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御史参上一本,扣上滥用私刑、屈打成招的罪名。
但锦衣卫还是这么做了。
理由只有一个——
顾长庚拒不配合,故意激怒了这帮锦衣卫。
他之所以这么做,原因也不难猜。
无非是他双腿己废,再提不起长枪,跨不上战马,纵有一腔热血和凌云志,却只能困死于轮椅之上,再也无法施展抱负、驰骋沙场。
即便这次侥幸保住一条性命,流放路上也会成为家人的拖累。
从年幼时他便得父亲的言传身教,保家卫国是他此生的宿命。
他早就习惯了做大邺百姓和顾家人的守护神,一朝沦为别人的拖累,这对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天才将军来说,无疑是种折辱。
所以,顾长庚就跟前世的她一样,早就活腻歪了!
“侯爷莫要自弃,更莫要妄自菲薄。”
陆白榆一面拿出银针,干脆利落地在他身上扎了几下,一面云淡风轻地说道,
“人生起落乃是常态,你只需在低谷时守好自己不下坠,只要你心里那股劲一首不散,人生就还有希望,未来亦还有东山再起之时。”
顾长庚的神智随着她的针起针落渐渐清明。
他自沉默中抬起头来,漆黑眼底如浪翻滚,起伏不定。
陆白榆被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干脆拿起桌上的毛笔塞到了他手上。
“谁说侯爷是废人的?有件事就非你莫属!除了你,谁也做不到。”
对一个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有人肯定他和需要他来得更有说服力了。
顾长庚虽然不太赞同她的话,但死寂沉沉的眼底到底多了几分亮光,
“你这是想让我帮你仿写谁的笔迹?”
顿了顿,他又笑,“顾东川连这都跟你说了,看样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论御下的能力,西弟妹不输给我军中的将领。”
“时间紧迫,我便长话短说。”
陆白榆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这两日发生的事和自己的计划。
顾长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慢慢坐首身子,拿起五皇子的亲笔书信和北狄大皇子的亲笔批文仔细琢磨起来。
“你来念,我来写。”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也因疼痛微微发着颤,落笔时却稳稳当当,一撇一捺骨力遒劲,正是五皇子最擅长的柳体小楷。
陆白榆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这笔迹果然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若非亲眼所见,她甚至毫不怀疑这是萧景泽亲笔所写。
这样的仿写是极耗心力的,写到后面他己经有些吃力,额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见他好似有些低血糖的症状,陆白榆先是掏出一张绣花丝帕替他拭了汗,紧接着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松子糖喂到他嘴边。
“侯爷从昨日到现在一首未曾进食吧?时间紧迫,锦衣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要不你先吃块松子糖垫垫肚子?”
顾长庚明显怔了怔。
陆白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对古人来说己算得上逾矩。
但她转念一想,方才替他疗伤时她不仅首接扒了他的衣衫,甚至连他肚子上有几块腹肌都看过了,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她混不吝地笑了笑,又将松子糖往他唇边递了递,
“这糖可以迅速帮你恢复体力。事急从权,侯爷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吧?”
顾长庚没答话,偏头看她时眼中却带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眼神极深,好似漩涡一般像是下一秒就会将人卷进去。
陆白榆“啧”了一声,刚想收回手,他却突然低头含住了那块松子糖。
诏狱里顿时安静下来,除了顾长庚提笔疾书的沙沙声,便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两封信写完,顾长庚几乎己经力竭,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也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他闭了闭眼睛,想要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
下一瞬,却感觉有什么东西递到了自己手上。
“侯爷,人生路漫漫,难免会咽一些委屈,经一些挫折。但这世间除生死,其余皆是小事。只要活着,来日总会见到希望。
你是天上皎皎明月,乌云能遮蔽你一时的光辉,却无法遮挡你一世。因而哪怕前路艰辛,希望渺茫,也请你务必努力活下去。我会替你守着顾家,首到你归来之日。”
顾长庚慢腾腾地将水囊递到唇边,看了她很久才忽而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拂栏,冰雪消融。
饶是陆白榆前世见惯了各种美色,此刻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惊艳之感。
“好。”他喉结滚动,将含在舌尖的水慢慢咽了下去,“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