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的指尖还残留着裴砚掌心的温度。
她垂眸望着手心里跳动的金纹,灵契的灼热感顺着血脉往上窜,连后颈都泛起薄汗——方才压制阴种时透支的气力正从西肢百骸涌上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慢些。"裴砚的手臂虚虚环在她腰后,断龙尺的鞘尾擦过她手背,带着铁器特有的冷意。
他的视线始终在前方雾霭里梭巡,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鼓声是从枯林深处传来的。"
枯林的枝桠像无数扭曲的骨节,在头顶交织成密网。
苏檀仰头时,一片焦黑的枯叶飘进她衣领,凉意顺着脊梁爬进后心。
她突然想起幼时在书肆翻到的《幽冥志》,里面说"阴鼓鸣,鬼门开",可这鼓声里裹着的黏腻感,比古籍记载的更沉、更腥。
"停。"裴砚突然拽住她手腕。
苏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三步外,青石板桥拦腰断裂,桥洞下的河水泛着死鱼肚皮般的青白,桥那头的平原却铺满白骨。
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在月光下泛着冷玉似的光,中央那根三人合抱的骨柱上,一面破战鼓正缓缓震颤,鼓面绷着的不知是人皮还是兽皮,每一下震动都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骨柱上发出"嗤啦"的灼响。
"那是..."苏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
地面突然裂开。
无数白骨从地缝里钻出来,腕骨接股骨,肋骨连脊骨,拼凑成歪歪扭扭的人形。
最前面那个足有两丈高,玄铁重铠裹着白骨,骨枪尖上还挂着半块腐肉,空洞的眼窝里翻涌着幽蓝鬼火——正是方才刺客提及的阴帝敕使·白骨将军。
"擅闯禁地者,死。"骨枪尖点地,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灵契在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裴砚的手指在她后腰轻轻按了按,是安抚也是警戒。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半步:"我们不是敌人。"声音比预想中稳,"我想知道九幽之门的真相。"
她摊开手,金纹在掌心流转成星图。
白骨将军的骨臂顿在半空。
空洞的眼窝里鬼火骤亮又暗,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低吟:"原来如此...难怪鼓声示警。"
裴砚的断龙尺己经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眉骨阴影更深:"我们不想惹事,但也不会退缩。"
白骨将军的骨枪突然指向远方。
那里的雾气更浓,隐约能看见山峦轮廓:"那边,是你们不该去的地方。"他转身时,重铠相撞发出碎玉般的声响,"但既然你是钥匙..."话音未落,所有白骨士兵突然化为齑粉,连战鼓都"咔"地裂开道缝,暗红液体顺着骨柱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潭。
"钥匙?"苏檀望着自己掌心的金纹,后颈泛起凉意。
她记得母亲留下的残卷里提过"钥匙",却从未想过会和自己有关。
裴砚收尺入鞘,指尖擦过她发顶:"走。"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先看看那片营地。"
所谓营地不过是几堆焦黑的残骸。
苏檀蹲下身,用帕子裹着捡起块碎布——布料上的焦痕泛着青紫色,边缘蜷曲如被腐蚀过的纸片。
她凑近闻了闻,有股烧指甲般的腥甜:"阴火焚尸咒。"她抬头时,裴砚正用断龙尺挑起块半焦的木牌,上面刻着的符文歪歪扭扭,"《阴司律》说,这咒专门烧阴魂的三魂七魄,活人用...得折阳寿。"
裴砚的下颌线绷得更紧:"有人提前来过,想掩盖什么。"
小黑突然发出低哮。
它玄甲上的鳞片根根竖起,像团炸毛的乌云,朝着西北方狂奔而去。
"追。"裴砚拽起苏檀的手就跑。
他掌心的薄茧磨得她虎口发疼,却让她莫名安心——至少在他身边,她不用独自面对这些。
废墟比想象中近。
断墙后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粗布短打浸透暗红,左胸插着半截骨刃,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灰。
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散得只剩针尖大的光,看见苏檀时突然剧烈抽搐:"阴帝...快醒了..."他的手抓住苏檀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血肉里,"他们...在等钥匙..."
苏檀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体温正从指缝流逝,像块融化的冰。
裴砚蹲下来按住他的伤口,却见鲜血顺着指缝往外冒,根本止不住。
"撑住!"裴砚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
男人却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没用的...我早该知道...碰了那东西就得死..."他的手垂下去,最后一丝光从眼底消失。
苏檀望着他死不瞑目的脸,突然想起方才白骨将军说的"钥匙",想起刺客临走前的"阴帝降世",想起母亲留下的残卷里那句"钥匙现,阴阳乱"。
风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得耳膜发疼。
裴砚轻轻合上男人的眼睛。
他抬头时,月光正落在他眼底,像两潭翻涌的深泉:"他说的'他们'是谁?"
苏檀没有回答。
她盯着男人胸口的骨刃——那骨刃的纹路,和白骨将军的骨枪如出一辙。
风突然大了。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像是无数人穿着重靴,正从雾里往这边逼近。
苏檀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她猛地转头,却只看见废墟外的雾在翻涌,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爬行。
"裴砚..."她的声音发颤。
裴砚己经将她护在身后,断龙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别怕。"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不管来的是什么,我都接着。"
苏檀望着他绷紧的后背,忽然想起方才男人临死前的话。
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金纹,那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像团要烧穿皮肤的火。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从她捡起母亲残卷的那天起,从她踏入苏氏老宅的那晚起,有些事就己经注定。
而他们此刻站在这堆焦黑的废墟里,听着雾中逼近的脚步声,不过是刚刚揭开那张大网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