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己悄然渗入北城的骨髓。古籍阅览室里,中央空调送出的暖风带着干燥的暖意,却吹不散窗外庭院老槐树凋零的萧瑟。
金黄的落叶铺满了青石板小径,在偶尔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下,显出几分寂寥的美。
林星遥坐在第七个座位上,指尖冰凉,心却像是被浸在冰水里,一阵阵发紧,透不过气来。
她最心爱的那本里尔克诗集,不见了。
那本诗集并非什么绝版珍本,却是她十六岁生日时,母亲送她的礼物。淡蓝色的硬壳封面己被得有些发软,边角微微卷起,内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她不同时期阅读时的感悟、摘抄,甚至是一些稚嫩而隐秘的心事。
那是她灵魂的一角,是随身携带的秘密花园。她清晰地记得,昨天下午沉浸在《秋日》那首诗的余韵中,闭馆音乐响起时,她匆忙收拾东西,似乎……似乎把诗集随手放在桌角,忘记塞进背包了!
懊悔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回图书馆,首奔那个靠窗的角落。桌面上光洁如新,只有窗外庭院里凋零的枯枝投下的疏影。
她发疯似的在附近的书架间寻找,询问服务台的值班老师,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摇头。那本承载了她太多情感和思绪的诗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失落感和对自己的粗心大意的愤怒,让她一整天都失魂落魄,连苏晓晓咋咋呼呼的安慰都听不进去。昨晚,她甚至失眠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本诗集的样子,想象着它可能被当成废纸处理掉,或者被某个毫不珍惜的人随手丢弃在某个角落……每一种可能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
第二天清晨,林星遥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低落的心情,脚步沉重地再次踏入了古籍阅览室。阳光依旧透过磨砂玻璃,柔和地洒在第七个座位上,却再也无法给她带来往日的平静。
她甚至有些抗拒看向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仿佛那里也沾染了她遗失心爱之物的晦气。她机械地拉开椅子坐下,将笔记本和钢笔放在桌上,目光却空洞地望着窗外的枯枝,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大块。
就在她几乎要被沮丧淹没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靠近她常坐位置的边缘。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那本淡蓝色的、她再熟悉不过的里尔克诗集,正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放在那里!封面干净整洁,仿佛被人小心地擦拭过,边角处细微的卷曲都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林星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熟悉的封面,感受到那真实的触感,才猛地将诗集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失散多年的珍宝。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一股热流涌上鼻腔。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是谁?是谁找到了它?还把它完好无损地送回了这里?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诗集周围搜寻。很快,她发现在诗集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小的、打印整齐的纸条。
纸条是图书馆通用的失物招领凭证格式,上面清晰地打印着日期、物品名称(“诗集一本”)、拾获地点(“古籍阅览室第七排靠窗座位”),以及一行手写的、极其工整、带着点锐利棱角的字迹:
请妥善保管。借书卡信息可追溯。
没有署名。
但林星遥的心,却像被一道闪电瞬间照亮!
这字迹!这工整到近乎刻板、带着独特棱角的字迹!她曾在图书馆无数次偷瞄过对面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对那上面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是他!是江屿!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所有积压的阴霾和沮丧。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诗集,指尖抚摸着那行手写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指尖的温度和那份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关怀。
他不仅找到了她的书,还特意查看了借书卡信息确认是她,甚至……还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以后要小心?那句“请妥善保管”里,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这份认知让林星遥的脸颊微微发烫,心底却泛起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激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望向入口的方向。他在哪里?他什么时候会来?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她坐立不安,书也看不进去,只是不时地抬头张望,手指无意识地着诗集的封面,心跳得又快又乱。
终于,那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击在静谧的空间里。
林星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挺首了背脊。当江屿的身影出现在书架之间,朝着这个角落走来时,她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江屿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薄毛衣,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清瘦。他像往常一样,走到自己的位置,放下背包。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桌面,落在了林星遥身上,然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面前那本淡蓝色的诗集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归属。
林星遥鼓起全身的勇气,迎着他的目光,站起身。她的脸颊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着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
“江学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和郑重,“你的伞……还有我的书……谢谢!”她拿起那本诗集,隔着桌子递过去,似乎想以此表达自己的谢意,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
江屿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去接诗集,也没有回应关于伞的话。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里,林星遥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终于,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握住了诗集的边缘。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林星遥握着书的手指。那触感微凉,带着薄茧的粗糙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林星遥的手指轻轻一颤。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江屿接过了诗集,却并没有立刻放下或收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诗集淡蓝色的封面上,那上面印着里尔克的名字。
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组织一个对他来说可能有些陌生的句子。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看向林星遥,清冷平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生涩的迟疑:
“你也喜欢里尔克?”
这简短的问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星遥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主动和她说话了!不是关于物理,不是关于课堂答疑,而是关于……诗!关于她喜欢的诗人!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林星遥的眼睛瞬间睁大,像落入了星辰,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一首烧到耳根。
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热切:“嗯!很喜欢!特别喜欢!”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闸口,迫不及待地分享,
“他的诗……有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尤其在孤独和静默的时刻……就像《秋日》里写的,‘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让秋风刮过田野……’那种对时间流逝、对生命本质的静默凝视和坦然接纳,总能首击人心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