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灼热与冰冷交织的混沌地狱。
意识如同被投入滚烫的岩浆,又在下一秒被抛入万载冰窟。
高烧的火焰在颅骨内疯狂舔舐,将思维烧灼成一片模糊的、不断扭曲蠕动的灰烬。
剧痛,那场分娩风暴留下的余烬,从未真正熄灭,反而在身体的废墟上持续爆裂,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破碎的骨架上。
CRRT机器的低鸣,如同冰冷的丧钟,恒定地宣告着她身体机能的衰竭。
秦渺感觉自己正在被肢解。
被高烧的火焰焚烧,被疼痛的利刃切割,被冰冷的透析液冲刷。
灵魂仿佛己经脱离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悬浮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冷漠地俯视着病床上那个被管线缠绕、在无意识中发出痛苦呓语的可怜虫。
“冷……好冷……”
“妈……别走……”
“陆……沉渊……魔鬼……”
“……孩子……我的孩子……”
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从呼吸面罩下溢出。
她的身体在昏迷与半昏迷的边缘疯狂摇摆,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被巨大的痛苦和眩晕瞬间击溃。
“体温39.8!物理降温效果不佳!”
“肌酐又升了!CRRT参数需要调整!”
“血压波动太大!多巴胺维持!”
医护人员的声音,隔着厚重的迷雾传来,模糊而遥远。
王姨那张如同戴了面具的脸,不时凑近,用冰冷的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那双锐利的、如同探照灯般的眼睛,时刻扫描着她脸上任何一丝可疑的表情波动。
玻璃墙外,陆沉渊的身影偶尔出现。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
没有关切。
那目光,比王姨的监视更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一切混乱、痛苦和绝望的深处,在灵魂那被高烧烧灼得几乎沸腾的灰烬核心,有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硬冰冷的星火,始终没有熄灭。
复仇!
还有……那张纸条!
它就在她的右手心里。
那只被王姨反复擦拭过、此刻正无力地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即使在昏迷中,也维持着一种极其细微的、蜷缩的姿态,将那枚小小的、被汗水反复浸透又捂得半干的纸团,死死地护在掌心最深处!
仿佛那是她灵魂的一部分,是她从地狱爬回来的唯一凭证!
时间在混沌的痛苦中缓慢爬行。
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每一次短暂的、被剧痛强行撕裂混沌的“清醒”间隙,秦渺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她必须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她必须解读那张纸条!
高烧让她的视线模糊不清,重影叠叠。
剧痛让她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每一次试图移动那只紧握纸条的手,哪怕只是极其细微地收紧一丝肌肉,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更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监视!王姨那双眼睛!头顶角落那个无声旋转的监控摄像头!玻璃墙外随时可能出现的、陆沉渊那冰冷的视线!
她就像被困在透明鱼缸里的实验品,任何一丝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注视!
机会……在哪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淹没那点星火。
终于,在又一次被剧烈的、如同电击般的腹痛从混沌中刺醒时,秦渺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契机!
王姨似乎被护士叫出去核对药品清单了。
病房里只剩下那个专注于调整CRRT参数的护士,背对着她!
就是现在!
秦渺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巨大的紧张感让她本就虚弱的心律瞬间飙升,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滴滴滴——!”
护士立刻警觉地回头:
“秦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快步走过来查看监护仪数据。
秦渺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和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尖叫,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强迫自己发出更加痛苦、更加混乱的呻吟,身体剧烈地、如同癫痫发作般抽搐起来!
她要制造更大的混乱来掩盖真实的目的。
“呃……啊……痛……好痛……”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绝望感。
身体在床上痛苦地扭动,带动着身上的管线剧烈晃动!
“别动!秦小姐!别乱动!”
护士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病情恶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手忙脚乱地上前试图按住她,同时焦急地呼叫:
“快来人!病人情况不稳!”
就在护士的双手按住她肩膀、身体挡住头顶监控摄像头视角的这宝贵的、不足两秒钟的间隙。
秦渺那只紧握的右手,借着身体剧烈抽搐的掩护,猛地、用尽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最后一丝力量,将紧攥的拳头塞进了被角下!
同时,蜷缩的手指在黑暗和混乱中,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孤注一掷的精准,疯狂地
颤抖地展开了那个被汗水浸得发软粘连的纸团!
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
展开!
展开它!
剧烈的动作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她几乎要彻底晕死过去!
不!不能晕!
她死死咬住舌尖!铁锈般的腥甜混着药液的苦涩在口腔炸开!剧痛强行刺激着她即将涣散的意识!
展开!
快!
在护士即将松开她、呼叫援兵的千钧一发之际!
在被角下那短暂的安全黑暗里!她的手指终于将那皱巴巴的纸团完全展开!
并且凭借最后一丝残存的、被复仇意志强行凝聚的清醒,将那展开的纸条死死按在了自己身下气垫床的缝隙里!
一个监控和王姨都难以立刻察觉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全身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身体猛地下去,如同被抛上岸的死鱼。
剧烈的喘息从呼吸面罩下喷出浓重的白雾。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
“怎么了?!”王姨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警惕。
护士一脸焦急:“突然抽搐得厉害,血压心率都乱了!”
王姨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秦渺苍白痛苦的脸、剧烈起伏的胸口,扫过她垂在床边似乎毫无异常的双手,又警惕地扫视着床铺周围。
秦渺紧闭着眼睛,用尽最后的意志力伪装成彻底的昏迷和痛苦,身体仍在细微地颤抖。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纸条……藏好了吗?被发现了吗?
王姨仔细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异常,眉头紧锁,眼神里的狐疑却并未完全散去。
她看向护士:“可能是疼痛刺激或者高烧惊厥,让林医生来看看吧。”
护士连忙点头去呼叫。
秦渺躺在那里,意识在剧痛和高烧的漩涡中沉浮。
但这一次,她的灵魂深处,那点冰冷的星火,因为掌心里残留的、纸张被强行展开的触感记忆,而开始疯狂地燃烧起来!
纸条……拿到了!
内容……内容是什么?!
巨大的焦虑和渴望,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她必须知道!必须在王姨和林哲再次仔细检查之前知道!
如何看?!
眼睛无法睁开!视线模糊!监控和王姨无处不在!
就在她几乎快被这新的绝望逼疯时,一个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物体轻轻触碰了她的手臂——
护士在给她更换CRRT的置换液袋!
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悬挂在输液架上的袋子!里面是冰冷的透析液!
秦渺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猛地转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光!
反光!
她全身的感官瞬间被调动到极致!
她屏住呼吸,强忍着剧痛,极其极其缓慢地、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将头向左侧——悬挂着那个巨大透明液袋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点点!
角度!需要精确的角度!
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汗水浸透了鬓角。她能感觉到王姨那如同实质般的、警惕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
一点点……再一点点……
终于!在她眼睑掀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透过浓密的、被冷汗粘湿的睫毛缝隙望出去的刹那——
她看到了!
在她刻意调整的角度下,那个悬挂着的、盛满冰冷液体的巨大透明袋子,如同一个扭曲的、不规则的凸透镜。
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地、倒映着被按在身下气垫床缝隙里的那张纸条!
虽然图像是倒置的、扭曲变形的!虽然高烧让她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重影晃动!
但秦渺那被仇恨和求生欲淬炼得异常敏锐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解码器,开始疯狂地运转、聚焦、解读那倒映在冰冷液体中的、模糊扭曲的字迹!
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地址!
一个极其熟悉又陌生的地址!
还有……一个名字!一个被刻意模糊了姓氏的名字!
“老城区……梧桐巷……27号……地下室……”
“……找……吴……启明……”
“……宏远……原始……账本……”
宏远!
宏远并购案!
陆沉渊亲口承认的、构陷她父亲的源头!
原始账本!
足以证明陆家当年如何操纵市场、伪造证据、栽赃陷害的铁证!
足以将整个陆氏帝国炸得粉身碎骨的关键!
找到了!
她找到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让她残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比刚才伪装抽搐更加剧烈!
“又抽了!快按住她!”护士惊呼。
王姨立刻扑上来,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按住秦渺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
“秦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秦渺死死闭着眼睛,牙齿将舌尖咬得鲜血淋漓!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激动、狂喜、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仇恨,都死死地压抑在喉咙深处!
身体在压制下痛苦地痉挛,却不再是因为伪装,而是因为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名为复仇的怒火。
就在这时,护士小刘端着一个新的药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被王姨死死按住的秦渺,扫过她嘴角那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药液和鲜血的暗红痕迹,扫过她那只依旧紧攥着、似乎握着什么却又空无一物的右手,最后落在秦渺那张因极度压抑而扭曲痛苦的脸上。
小刘的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趁着王姨和护士的注意力都在秦渺的“抽搐”上,飞快地将一张新的、折叠得更小的纸条,借着整理秦渺枕边被角的动作,极其隐蔽地塞进了她的枕头边缘褶皱深处!
然后,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退开。
秦渺在那极致的痛苦和狂喜的冲击下,捕捉到了小刘的动作!枕边!新的纸条!
王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小刘,眼神狐疑:“小刘,你刚才在干什么?”
小刘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颤抖:
“没……没什么,王姨,我看秦小姐枕头有点歪了,帮她整理一下……”
她低下头,不敢看王姨的眼睛。
王姨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看看似乎“平静”了一些的秦渺,最终没有深究。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压抑的平静。只有仪器的声音在回响。
秦渺躺在那里,如同刚从炼狱的血池中爬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但她的灵魂深处,那点冰冷的星火,己经变成了一簇熊熊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
老城区梧桐巷27号地下室。
吴启明。
宏远原始账本。
还有……枕边新的希望!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偏过头,一点点地、调整着角度,透过那冰冷的透析液袋的倒影,看向枕边褶皱深处那张新的纸条……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林哲拿着听诊器,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陆总刚询问过情况。”
林哲的声音冰冷,如同宣判,“他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住她的基本生命体征。”
他的目光落在秦渺身上,带着一种评估物品修复进度的审视,
“至少,要让她能哺乳。”
秦渺紧闭着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只有那紧抿的、带着血痕的嘴角,极其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微笑的雏形。
陆沉渊。
你的工具……
很快……就会给你一个……
毕生难忘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