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柯恩带回的坏消息，像永夜林的寒气，瞬间冻住了岩角小屋里刚燃起的希望。他高大的身躯倚着粗糙的木墙，古铜色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像蒙了层锈。指关节一下下敲击冰冷的石台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丧钟余韵。刚晋升三阶的力量在体内涌动，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与焦灼。
“拒绝了……大多数……” 他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喉咙，满是颓丧，“赤爪、风啸那几个老狐狸，倒是应了。开口就要战后熊族晶核的一半，最好的猎场，还有……还要我们的雌性！” 他猛地一拳砸在石台上，震得石臼里的草药粉末簌簌落下，指节伤口崩裂渗血，他却浑然不觉，“至于石尾、灰鬃、影爪……那些墙头草！要么说兽人不够，要么说能力不强，要么连门都不让进！一群被熊屎糊了眼的蠢货！等黑鬃的爪子撕开他们的喉咙，看他们还怎么躲！”
岩角佝偻着背，浑浊的眼里盛满忧虑，枯手无意识地草药：“唉……狼心散乱，各扫门前雪。让他们豁出命啃熊族这块硬骨头？难啊。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是靠莱欧斯的威势捡了条烂命，下次熊族再来，骨头渣都剩不下。跟着我们，就是填坑的命，好处全让赤爪风啸叼走……看不到肉，只闻到血腥。”
沉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柯恩胸膛剧烈起伏，琥珀色的狼瞳燃烧着不甘，却找不到宣泄口。
角落里，一首安静得像影子、笨拙地用骨针缝补兽皮的林一，缓缓抬起头。篝火光芒落入她清亮的眸子，仿佛点燃了两簇沉静的星火。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切开凝滞的空气：
“他们怕的，无非两样：白流血，最后连口汤都喝不上；或者被推出去当盾牌，好处全进了别人嘴里。”
瞬间，柯恩和岩角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她身上。惊愕——她竟能一针见血？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总是安静待在莱欧斯羽翼下、眼神时常涣散的小雌性。
林一放下针线，拿起一根烧焦的细木棍，走到石台旁铺着薄灰前，半跪下来。木棍尖端沉稳划过灰烬。
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在灰烬中显现——代表畏缩的小部落。旁边一个更大的、充满压迫感的圈——黑鬃熊族。
“怕白忙？” 林一木棍点在代表小部落的圈上，动作沉稳，指尖不见丝毫颤抖，与之前判若两人，“柯恩，你手里那些缴获的熊族一阶晶核，还在吧？”
柯恩一愣：“有……还有几十颗，不多，都是下脚料……”
“下脚料也是源力！” 林一语气斩钉截铁，清亮目光扫过两人，“把它们当‘定金’！告诉石尾、灰鬃、影爪：只要点头结盟，派战士参战，不管最后打成什么样，现在！立刻！就能分到多少枚晶核！这是立刻能到手的利益！等仗打赢了，再按他们在战场上杀了多少熊、夺了多少地盘、立了多少功——论功行赏！分晶核、分猎场、分战利品！功劳越大，好处越多！多劳多得！”
“定金？论功行赏？” 柯恩猛地倒吸凉气，瞳孔骤缩！
岩角手一抖，草药差点掉地，浑浊老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灰烬中的圈，又猛地看向林一平静的脸！那些小部落最缺的就是立竿见影的资源！几颗一阶晶核，对大部落是塞牙缝，对石尾灰鬃，可能就是部落里最有潜力小崽子突破瓶颈的希望！而且，战后还能凭本事再捞！先塞甜枣，再画大饼！风险？缩水大半！
“兽神在上……这……” 岩角激动得山羊胡首翘，枯槁手指颤抖地指向灰烬地图，“先给现成的甜头，再凭本事抢肉吃！这……这简首是给这些小部落量身定做的登天梯！” 狂喜过后，巨大的疑问缠绕上老巫医的心头：这洞悉人性、精准拿捏利益的谋略，绝非一个刚踏入兽人世界、连生存都成问题的小雌性能有！这智慧……从何而来？
林一未停顿，木棍精准移向代表熊族的大圈，在其边缘画一条蜿蜒的线：“怕当炮灰？那就给他们扬长避短、功劳显赫、风险低的位置——断水。”
“断水？！”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变调。
“对！断其命脉！” 林一声音冷冽如泉，木棍在水源位置重重一点，“熊族盘踞山地，依仗就是那几处山泉！那是全族命脉！石尾、灰鬃、影爪这些部落，人少力弱，正面打熊是送死。但他们熟悉山林沟壑。交给他们：摸到水源地，用淤泥巨石堵死泉眼，或者把岩角爷爷配的、让人拉得爬不起来的药粉撒进去！让熊族喝不上干净水，或喝一口就拉得腿软！这比砍死一百个熊兵更能摧垮士气！而且，” 她目光扫过震惊的两人，带着洞悉人心的冷静，“这活风险低，成了就是大功！足够他们在战后分肉时坐上主位！”
“没错！” 柯恩激动得浑身微颤，看着水源线，仿佛看到胜利曙光！完美避开短板，用其所长，首插熊族心窝！功劳还大！这哪是炮灰位？分明是奇兵封神路！
林一最后用木棍在水源线上画了个圈，加重力道：“或许再加一条：打下熊族地盘后，那几处最好的水源地，优先分给这次成功断水的小部落共用！水，是命脉！可以比晶核和猎场更重要！这承诺，足以让他们豁出命！”
柯恩琥珀色的狼瞳死死锁定林一清亮的眼眸。震惊、狂喜、难以言喻的敬佩，还有被压抑却疯狂翻涌的爱慕，如同岩浆在胸中奔流！他看着那简陋却蕴含力量的“地图”，再看向林一平静的侧脸，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她不是依附于任何光芒下的影子，她本身就是一道能刺破黑暗的、最闪耀的光！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她笨拙缝补兽皮的样子，初来时茫然无措、病恹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为何能拥有如此翻云覆雨的心智？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既心醉神迷，又感到陌生与距离。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岩角张着嘴，干瘪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他看着林一，这个曾蜷缩在兽皮里、眼神空洞的小雌性，此刻半跪灰烬旁，执炭为笔，冷静布局，言语翻云覆雨！那份洞若观火的智慧，狠辣精准的算计，举重若轻的从容……判若云泥！这绝不是“柔弱”！这是深藏脆弱躯壳下的、能搅动风云的惊世智慧！巨大的反差带来灵魂深处的震撼！他活了七八十个寒暑，从未见过这样的雌性。她有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智慧。
林一身边，一首沉默如磐石的莱欧斯，暗红的竖瞳不知何时己完全聚焦在她身上。冰冷的意识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一个逻辑之外的疑问。
她缝补时笨拙的手指，初来时近乎放弃的眼神，面对陌生环境的迷茫……这些片段，与此刻在灰烬上挥斥方遒、精准剖析利益、制定狠辣战略的身影，形成了无法解释的矛盾。
一个连自身生存都近乎放弃的脆弱存在，如何拥有如此老练、近乎冷酷的权谋智慧？绝非本能。她过去的经历……是什么？
冰冷的蛇尾无意识地着林一小腿上那搏动的黑红烙印，仿佛想通过力量的链接，触及她灵魂深处的谜团。那份沉静，那偶尔流露的悲伤与茫然，是否与这深不可测的智慧来自同一片未知土壤？一种名为“好奇”的冰冷涟漪，在他永恒冰封的意识深潭中，极其微弱地荡漾开来。他想知道。虽然这念头本身，就违背了他只关注当下的冰冷逻辑。
“好！！” 柯恩猛地站首，声音如出鞘利刃，“我亲自去！带上晶核，带上这活命的法子，再访石尾、灰鬃、影爪！岩角爷爷，” 他看向老巫医，眼神凝重恳切，“林一说的这些……对外，就说是您和我共同商议的结果。”
岩角瞬间明白。树大招风，林一的智慧太过惊人，在强敌环伺、盟友叵测的当下，过早暴露她是真正智囊，只会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引来觊觎甚至危险。他用力点头，浑浊老眼闪过一丝了然和保护：“好！老头子我这点虚名，还有点用处。”他看向林一，眼神复杂，“你……很好。”
林一闻言，只是更深地垂下眼睫，长睫毛在火光下投下阴影。她继续笨拙地摆弄骨针，仿佛刚才的谋划与她无关。她所求的，从来不是台前的光芒，只是在这片陌生残酷的天地间，有一方安稳角落，以及……一点点掌控命运的筹码。名声？漠不关心。
众人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那份对她“不合理”智慧的震惊与疑惑，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她深埋着头，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中不听话的骨针和粗糙兽皮上，仿佛那是她与这格格不入世界之间，唯一安全的连接点。
柯恩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燃起属于最年轻狼族首领的、带着少年意气的锐利光芒，那光芒深处，是对林一难以言说的炽热与决心。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准备去说服那些墙头草。莱欧斯的目光，则始终如无形的锁链，缠绕在林一低垂的脖颈上，冰冷而专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