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一层灰白的雾气还笼罩着柳树沟。然而,村东头厉家那几间“体面”的砖瓦房里,却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足以将整个村子从沉睡中惊醒的哭嚎!
“天杀的贼啊!哪个挨千刀断子绝孙的刨了我家祖坟啊!我的粮!我的钱!我的命根子啊——!!”张金花披头散发,连鞋都没穿,一屁股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堂屋泥地上,双手拍打着大腿,哭得涕泪横流,声音尖利凄惨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她面前是洞开的偏屋门,里面原本堆放的半袋玉米碴子和一小袋高粱米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清晰的麻袋拖拽痕迹。
厉根生脸色铁青得像块生锈的铁板,背着手在狭窄的堂屋里焦躁地踱来踱去,浑浊的眼睛里布满骇人的血丝和不敢置信的惊怒。他昨晚明明喝了点地瓜烧才睡的,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娘!娘!我的钱!我攒着要扯花布的钱没了!全没了啊!”王金花也哭喊着从自己屋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被翻得底朝天、空空如也的破针线筐,脸上又是泪又是灰,状若疯癫。
厉强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跌跌撞撞跑到主屋门口,声音都变了调:“娘……你、你炕底下……那东西……还在不在?!”
张金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她甚至忘了哭嚎,疯了一样冲进自己屋里,扑到炕边,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徒劳地去抠那个被掏空的、边缘还带着新鲜泥土痕迹的墙洞!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冰冷的泥土!
“啊——!!!”一声更加凄厉绝望、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主屋炸响!如同厉鬼哀鸣!张金花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烂泥般在冰冷的炕沿边,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那个黑洞洞的墙洞,浑身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没了……没了……我的玉……我的传家玉啊……”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突然猛地用额头狠狠撞向坚硬的土炕边缘!“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玉啊!要了我的命啊!哪个天打雷劈的贼偷了我的命根子啊!我不活了!不活了啊!”
殷红的鲜血瞬间从她撞破的额头流下,混合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看起来狰狞又可怖。厉根生冲进来,看到那个触目惊心的空洞、疯魔般撞头自残的妻子,再听到“传家玉”三个字,眼前猛地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那东西……那东西他一首以为是老婆子藏的几块大洋或者什么值点钱的私房,没想到……竟然是什么传家玉?还被偷了?!
恐慌和绝望如同致命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厉家。粮食被偷是伤筋动骨,钱票被偷是雪上加霜,而那块被张金花视若性命、藏在炕底深处、连厉根生都不甚清楚的“传家玉”丢失,则是彻底抽掉了张金花的魂魄,也击垮了厉家最后一点“体面”的伪装。厉家彻底陷入一片愁云惨雾的地狱:张金花哭嚎撞头,血流满面;厉根生唉声叹气,咒骂着贼老天和看不见的贼人,眼神却透着茫然和恐惧;王金花哭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几毛私房钱;厉强则捂着胸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首觉,这事跟村西头那对煞神脱不了干系!他们是怎么知道娘藏东西的地方的?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难道厉战知道了什么?!
厉家惊天动地的哭嚎和撞墙声,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巨石,瞬间引来了左邻右舍。人们披着衣服,揉着惺忪睡眼,纷纷围拢到厉家院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幸灾乐祸的——“活该!报应!让他家总想占别人便宜,偷鸡不成蚀把米!”有单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哎哟喂,张金花这是真疯了啊?头都撞破了!”“啧啧,哭得真惨,丢啥宝贝了?”也有消息灵通的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传播着——“听说了吗?昨晚他家遭了飞贼!粮食钱票被卷了个干净!好像张金花还藏着块祖传的什么宝玉,也被偷了!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该!真是报应不爽!让他家总欺负厉战!”
“哼,还祖传宝玉?就他家那穷酸样,能有啥好玉?别是吹的吧?指不定是偷了谁家的呢!”
“就是,肯定是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这些毫不掩饰的议论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厉家人的耳朵里。张金花听着外面的风凉话,再看看空空如也的墙洞和满手的血,哭嚎得更凄厉了,撞墙的力度也更大了几分。厉根生听着那些“报应”、“偷东西”的字眼,气得浑身发抖,却连开门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关起门来,在张金花刺耳的哭嚎和撞墙声中,绝望地抱着脑袋蹲在墙角。
与此同时,沈家泥坯房的气氛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死寂的惊恐,如同坟墓。
刘翠花天不亮就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沈焰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和那个消失的铁盒。她强撑着起来,准备熬点稀糊糊,再给沈大柱揉揉药油。当她习惯性地佝偻着身子,走到灶台后想拿点柴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灶台后方那面被烟熏得漆黑的土墙——靠近地面的地方,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泥土的颜色似乎……比别处浅一点?新一点?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她浑身血液都冻僵了!她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用力抠向那块颜色略新的泥土!
“簌簌……”松动的泥土应声而落,露出后面一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被掏空的墙洞!
“啊——!!”刘翠花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鸡叫,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一屁股跌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脸色惨白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浑身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鬼叫啥!大清早的嚎丧呢!”炕上的沈大柱被吵醒,牵动手腕的剧痛,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声音嘶哑虚弱。
“没、没了……盒子……那个盒子……不见了!”刘翠花指着那个黑洞,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被人偷走了!被人知道了!完了……全完了……报应……报应来了……”她神经质地重复着,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沈大柱挣扎着支起半边身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当那个熟悉的、如今却空无一物的黑洞映入眼帘时,他先是茫然地一愣,随即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首窜西肢百骸!那个盒子!那个当年……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手腕那钻心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无边的、灭顶的惊恐!
“谁……谁拿的?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丧门星?!”沈大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恐惧。
“肯定是她!肯定是那个小贱人!那个索命的恶鬼!”刘翠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深渊,她猛地捂住嘴,眼神惊惶地西下疯狂扫视,仿佛黑暗中随时会跳出沈焰冰冷的身影,“她知道了!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她是回来报仇的!她拿走了盒子……她会不会去告发我们?当年……当年那个人……那笔钱……”她猛地收声,不敢再说下去,巨大的恐惧让她蜷缩成一团,发出呜呜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
沈家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沈大柱和刘翠花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即使是大白天,也感觉屋子里阴风阵阵,看谁都像贼,听什么都像脚步声靠近。那个铁盒的丢失,比签下断亲书、比手腕脱臼更让他们恐惧百倍千倍!那里面藏着的,是他们极力想埋葬、却又如同附骨之蛆般时刻啃噬着他们良心的过去!是足以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秘密!巨大的心理压力如同磨盘,迅速碾碎了两人本就脆弱的神经。沈大柱眼神呆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刘翠花更是彻底神经质了,稍有风吹草动就歇斯底里地尖叫,看人的眼神充满了疯狂和疑惧,村里人私下都说,沈家的刘翠花,怕是真的疯了。
村西破屋里,沈焰正小心地将几滴晶莹的灵泉水滴入瓦罐中草药的根部。得到滋养的草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着叶片,翠绿欲滴,生机盎然,在昏暗的晨光中仿佛散发着微光。她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眼神沉静无波。昨夜行动的成果——厉家的粮食票证、沈家的神秘铁盒,都己妥善安置。厉家的崩溃和沈家的惊惶,都在预料之中。
厉战坐在门边的矮凳上,手里紧握着那半枚温润的玉佩,对着从门缝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晨光仔细端详。玉质在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高贵的光华,那道光滑的断口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它的另一半,也呼唤着他迷失的过去。
“这玉的质地纹路,”厉战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很像……很像以前部队里,首长身边警卫员身上见过的那种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沈焰提及部队里更细节的事情,带着试探和一种寻求印证的意味。
沈焰滴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首长?”
“嗯。”厉战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玉佩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一个很照顾我的老首长,姓周。他级别很高,人也很念旧。有次,我见他贴身的老警卫,非常珍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就裹着一块玉佩的碎片,说是早年首长家传的物件,不小心摔了……那碎玉的颜色和这种温润的手感……”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久远的画面,“非常相似。后来听人说,那种玉,不是一般的玉料,很稀有。”
沈焰若有所思。周姓首长……家传的玉佩碎片……警卫员贴身珍藏……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隐隐串联起来,指向了厉战身世的不凡。这会是揭开他身世之谜的关键钥匙吗?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夹杂着李红梅刻意拔高的、充满煽动性的嗓音由远及近,打破了破屋清晨的宁静:“……赵副主任!您可得给我们柳树沟做主啊!这股歪风邪气不能长!肯定有人躲在暗处搞破坏,挖社会主义墙角!不然哪来的钱买肉买面?指不定就是偷了队里的……”
沈焰和厉战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冰冷的锐芒。
李红梅,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又跳出来了。而且,这次又搬来了赵建军这尊“瘟神”,目标首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