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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邪魔歪道
王志成的怒吼，如同滚滚雷音，还在压抑的办公室里反复回荡。他最后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断言——“你的职业生涯，从初段开始，也将在初段结束！”——更是化作了一根无形的、冰冷的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凌云的心脏。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的压抑和沉默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的沉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酝酿，那么此刻的寂静，就是大爆炸之后，万物俱灭的、一片狼藉的死寂。
空气中，充满了愤怒、失望、决绝和悲哀的焦灼气息。
凌云静静地站着，像一棵在雷击之后，虽然遍体鳞伤，却依然不肯倒下的孤松。
他的内心，确实在刺痛。老师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被自己最敬重的人，如此彻底地否定，那种痛苦，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份刚刚拿到职业初段证书的、微不足道的喜悦，正在被这盆兜头浇下的冰水，一点一点地，彻底浇灭。
但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的“天元”系统，却在用一种更加冷酷、更加绝对的方式，回应着这一切。
老师说：“毫无章法！”
“天元”分析：“全局联动，势的极致运用，非线性战略布局。”
老师说：“欺骗性的诡计！”
“天元”分析：“基于对手心理模型的、最优的博弈策略。”
老师说：“根基不稳，绝无可能再进一步！”
“天元”分析：“此为基于人类有限经验的错误判断。本系统的进化潜力，为无限。当前版本，仅为初始版本1.0。后续升级，将解锁更深层次的围棋理解。”
一个，是充满了人类情感、经验和道德判断的、愤怒的咆哮。
另一个，是超越了时代、基于绝对理性和数据的、冰冷的宣告。
凌云，就站在这两种声音的交界处。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
一边，是他无法割舍的、十年的师生情谊，是恩重如山的教诲。
另一边，是他无法抗拒的、通往围棋“真理”的、孤独而荣耀的天梯。
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
而事实上，从他接受“天元”的那一刻起，从他决定放弃自己的一切，将命运交给那个未知存在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做出了选择。
他抬起头，迎向王志成那充满了失望和决绝的目光。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想告诉老师，他没有丢掉基本功，恰恰相反，是“天元”让他明白了，什么才是更深层次的、关于效率和全局平衡的“基本功”。
他想告诉老师，他不是在用诡计，而是在用一种全新的、将心理博弈也纳入计算的、更全面的方式在下棋。
他更想告诉老师，他看到的，是一个无比宏大、无比壮丽的、全新的围棋宇宙。他希望能带着老师，一起去看看那个世界的风景。
但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无法解释的秘密之上。没有“天元”这个前提，他所有的辩解，都只会显得更加的狂妄、更加的荒谬，只会让老师更加的痛心和愤怒。
所以，他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沙哑的、干涩的字。
“老师…我…”
他的话，只开了个头，就被王志成挥手打断了。
王志成己经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了。他从凌云那依旧平静得可怕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悔过，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于顽固的“执迷不悟”。
他彻底心死了。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动作，显得无比的疲惫和苍老。他没有再看凌云一眼，而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那本崭新的、红色的职业初段证书。
那本证书，是凌云荣耀的象征，也是他十年心血的结晶。
但此刻，在王志成的手中，它却显得无比的刺眼和讽刺。
他拿着证书，缓缓地走到凌云面前。
他的脸上，己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冰冷的平静。
“你想要这个，是吗？”他举起证书，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为了它，你可以不顾棋理，不尊重对手，甚至可以，把我这个老师十年的教诲，都抛到九霄云外。”
凌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本证书，眼神复杂。
“好，我成全你。”
王志成将证书，递到了凌云的面前。
但就在凌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的瞬间，王志成的手，却猛地收了回去。
他看着凌云，说出了他最后的、斩断一切的通牒。
“如果你还想认我这个老师，如果你还想承认，你是我王志成的学生。那么，你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字字句句，都刻在凌云的心上。
“从今天起，忘了你那套所谓的‘新理论’，忘了你那些不入流的‘鬼点子’！把你这次定段赛后半程下的所有棋，都当成一场噩梦，彻底从你的脑子里清除掉！”
“回到你原来的路上来！老老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打你的谱，去做你的题，去下你的棋！用我教你的方式，用围棋最正统的方式，去走你接下来的路！”
“你能做到吗？”他死死地盯着凌云，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近乎于乞求的希望。
他希望凌云能点头。只要凌云点头，他愿意收回刚才所有愤怒的话，他愿意再给这个他最心爱的弟子一次机会。他愿意陪着他，从头再来。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凌云的心，在剧烈地、痛苦地挣扎。
一边，是恩师的最后通牒，是回归温暖与被认可的港湾。
另一边，是“天元”那通往未知巅峰的、孤独而冷酷的召唤。
放弃“天元”吗？
回到过去那种，自以为是的“稳健”中去吗？
不。
在他看过那片更广阔的星空之后，他己经，再也回不去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很轻，很慢。
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将王志成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砸得粉碎。
“好…好…好！”
王志成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然的笑容。
他彻底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己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凌云了。他己经被一种未知的、强大的、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改变了。
他们师徒之间，缘分，己尽。
“既然如此…”王志成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本职业初段证书，像是扔掉一件垃圾一样，扔到了凌云的怀里。
“从今天起，你，凌云，不再是我的学生！”
“我王志成，也教不出你这样的‘高徒’！”
“棋院的训练室，你可以继续用。但我的办公室，我个人的指导，以及我所有的资源，从这一刻起，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你，好自为之吧！”
这番话，如同一盆夹杂着冰碴的、来自极北之地的冰水，将凌云刚刚拿到初段证书的那一丝丝喜悦，彻底浇灭，让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他赢得了棋盘，获得了入段的资格。
却在同一天，输掉了自己最敬重的人的信任，失去了自己精神上的、唯一的港湾。
他紧紧地握着那本冰冷的证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看着眼前这位双鬓斑白、满脸悲痛的恩师，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为三个字。
他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老师。”
这一躬，是感谢，也是告别。
感谢十年的养育和教诲之恩。
告别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纯粹而温暖的时光。
然后，他首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老师一眼。
他转身，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向门口。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冰面上，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心碎的声响。
王志成看着他那决绝的、孤寂的背影，没有再开口挽留。他只是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滚烫的老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悄然滑落。
“咔哒。”
门，被轻轻地关上。
隔绝了两个世界。
隔绝了一段情同父子的师生情谊。
也隔绝了一个代表着传统与人情的旧时代，和一个即将到来的、充满了未知与冷酷的新纪元。
凌云，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紧紧地握着那本崭新的、红色的职业初段证书。
他赢了。
他也输了。
从今天起，在这条通往围棋巅峰的、孤独的朝圣之路上，他，将再无同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