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林微的视网膜上。他离开时带走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但修复所内的空气并未因此轻松。张伯忧心忡忡地关好门,转过身,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担忧。
“林微,刚才那…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陆老板,他…他感觉怪怪的!”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被刚才箱体的震动和陆铮骤然爆发的气势吓得不轻。
林微的心跳依旧急促,她强迫自己从陆铮带来的冲击中抽离。她不能慌,尤其是在张伯面前。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信:“张伯,我也听到了。可能是…箱体内部结构不稳定,在搬运或者刚才的轻微碰撞下,某个锈蚀严重的部件松脱了,产生了共振?或者…是里面填充的防震材料挤压的声音?那东西本身就很重,形状也不规则。”她给出一个基于物理现象的解释,虽然自己都不完全相信,但这是目前最能安抚张伯、也最符合“常理”的说法。
张伯将信将疑,但看着林微苍白却努力镇定的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唉,但愿如此吧。不过那个姓陆的…我看他眼神不对,不像正经做生意的。林微,你可得小心点,这活儿…实在不行,咱推了吧?我跟所里说,太邪性了!”
“张伯,没事的。”林微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安静下来的转运箱,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可能就是巧合。我会小心的。您先去忙吧,我想再仔细看看档案。”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需要彻底弄清楚这鬼东西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张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自己的工作台,眼神不时担忧地瞟向这边。
隔绝了张伯的视线,林微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己经浸湿了薄薄的衬衫。她走到隔离台前,没有立刻触碰箱子,而是再次拿起那份档案夹,指尖冰凉。
档案里的信息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除了那张模糊的出土照片,就是一些无法确定的描述。真正的“谜”,就锁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匣子里。
她需要打开它。不是隔着箱子,而是真正地、近距离地接触核心。
这个念头让她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再次加速。指尖残留的寒意和脑海嗡鸣的幻痛提醒着她危险。但陆铮的出现,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以及匣子对他靠近的剧烈反应,都像一剂强效催化剂,将她心中那股被恐惧掩盖的探知欲彻底点燃了!
*他为什么能听到?他知道什么?这个匣子到底是什么?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引发那样的恐惧和异动?*
这些问题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理智和耐心。她无法再等待所谓的“后续清理”。她需要一个答案,就在现在!
林微戴上新的、加厚的丁腈手套,再次开启了转运箱。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小心而稳定地将那个沉重、冰冷、布满诡异纹路的青铜匣子从防震泡沫中取了出来,放在隔离台中央的软垫上。
近距离观察,那种精神层面的压迫感更加强烈。裂缝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匣盖中央。她调整好万向臂显微镜,将高倍镜头对准裂缝边缘。强光照射下,她能看到裂缝内部并非完全空荡,而是被厚厚的、板结的淤泥和锈蚀物填塞着。
清理,是第一步。
她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先用软毛刷小心拂去裂缝边缘浮动的灰尘和松散泥块。然后,用最小号的竹签,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剔除板结在裂缝深处的顽固淤泥。这个过程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和稳定性。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她也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那方寸之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未知的拔河。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裂缝深处一块板结的硬物被竹签尖端小心翼翼地撬松了。林微用一把纤细的镊子,屏息凝神,极其缓慢地将那块硬物夹了出来。
那不是淤泥块。
那是一块大约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厚度约两三毫米的金属片!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将光线吸进去的暗银色,与青铜匣子的材质截然不同!金属片表面同样覆盖着污垢和锈蚀,但透过显微镜,林微看到了!
**纹路!**
与青铜匣子外部那些扭曲、无序、令人眩晕的纹饰不同,这块暗银色金属片上的纹路,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精密和秩序感!它们像是用最精密的仪器蚀刻而成,线条纤细如发丝,却异常清晰流畅,纵横交错,构成无数复杂而规律的几何图形和无法辨识的微小符号!这些纹路本身似乎就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和信息,仅仅是凝视,就让人产生一种大脑被高速信息流冲击的轻微眩晕感!
林微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可以肯定,之前那诡异的嗡鸣,以及她和王老栓感受到的源自血脉的恐惧,源头就是这块被藏在匣子裂缝深处的暗银色金属片!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这或许就是陆铮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金属片放在一个干净的、铺着无酸棉纸的培养皿里。然后,她开始更仔细地清理金属片表面。酒精棉球、超纯水、特制的弱酸性除锈剂…她运用着最精密的修复技巧,一点点剥离覆盖在金属片上的千年污垢和锈迹。
随着污垢的去除,暗银色金属片的本体逐渐显露。它的材质非金非铁,触手冰凉,质地坚硬无比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韧性。表面的精密纹路在强光下泛着微弱的、流转不定的幽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脉动。
就在林微用最细的纤维布轻轻擦拭金属片中心区域时,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不是物理的凹凸,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回响”!
嗡……
这一次,没有声音,没有寒意,没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震动感”,首接传递到她的指尖,然后顺着神经纤维,轻柔地“流”进了她的大脑深处!
林微浑身一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就在那“回响”触及她意识的瞬间,她的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片极其短暂的、破碎的、仿佛蒙着厚厚尘埃的“画面”:
* **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铅灰色浓雾的荒原。** 天空是令人压抑的暗紫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几道巨大的、如同撕裂天穹的惨白闪电,无声地间歇性照亮死寂的大地。
* **荒原中心,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扭曲的巨塔。** 它似乎由无数巨大生物的骸骨、凝固的熔岩和闪烁着幽光的黑色晶石强行糅合而成,塔身布满了流淌着粘稠暗影的孔洞。塔顶,一个巨大无比、由三根螺旋状尖刺扭曲缠绕而成的诡异“门户”,正散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波动。
* **门户下方,无数渺小如蝼蚁的黑影,正朝着巨塔的方向,以一种扭曲而狂热的姿态匍匐跪拜。** 他们的身影在闪电的映照下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纯粹的绝望与疯狂气息!
这画面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钟,如同一个惊悚的幻觉碎片,瞬间消失无踪!
“呃!”林微闷哼一声,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汹涌而来,太阳穴突突首跳,仿佛大脑被强行塞入了无法承载的信息。
当她喘息着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只有那块静静躺在培养皿里的暗银色金属片。它表面的精密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光,中心区域,在刚才她指尖触碰的位置,污垢被擦拭掉后,清晰地露出了一个蚀刻的图案:
那是一个极其简洁、却蕴含着无尽不祥与威严的符号——**三根螺旋状的尖刺,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则的方式相互扭曲、缠绕,形成一个尖锐的、仿佛能刺穿灵魂的三角结构!** 正是她刚才在那幻象中看到的、那座恐怖巨塔顶端的“门户”的微缩版!
林微死死地盯着那个符号,浑身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刚才那瞬间的幻象带来的冲击,远超过之前的嗡鸣和恐惧!那不是幻觉!那是…某种“记忆”?或者说,是这块金属片承载的、来自那个恐怖异界的“信息回响”?
她终于明白王老栓为什么会昏厥,自己为什么会感受到那种源自血脉的恐惧!这块金属片,以及它所指向的那个符号和背后的恐怖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本质的一种亵渎和威胁!
它到底是什么?是谁制造的?它和那个陆铮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林微心神剧震,被这“残卷之谜”的核心冲击得几乎无法思考时,她放在工作台角落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归属地的号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微的脚底窜上头顶!陆铮刚走不久,这个陌生的来电…会是巧合吗?
她盯着那个不断闪烁的陌生号码,如同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最终,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音:
“林微小姐…东西,不是你能碰的。把它交出来。否则…栖梧所,连同里面的人,都会…消失。”
电话被瞬间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林微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隔离台上那块散发着幽光的暗银色金属片,以及上面那个扭曲的三螺旋尖刺符号。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但这一次,在恐惧的深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愤怒和决绝,如同海底的火山,开始悄然积聚。
她一字一顿,对着空无一人的修复所,也仿佛对着电话那头无形的威胁者,低声道:
“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