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亭的血腥气仍在梁县曹操鼻尖萦绕,吕布的八千铁骑己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兖州的腹地飞速冲去。在许都的城楼上,陈宫身着青衫,站在凛冽的朔风之中,纹丝不动。他摊开掌心,只见一片龟甲裂纹在暮色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光。陈宫的指尖顺着龟甲上的裂痕缓缓划向东北天际那翻滚的铅云,声音低沉得如同古井寒潭一般
“三日之内,百年暴雨落泗水。”陈宫的声音低沉似古井寒潭,对身侧屯田都尉枣祗道,“撤空沿岸七乡百姓。以‘流寇过境’为名,不得提半个‘雨’字。”当夜,三百快马踏碎了许都封冻的护城河冰面,丞相府密令的火漆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凝固的鲜血一般。马蹄声震碎了七乡的沉寂,而此时,天边第一缕铁灰色的云正吞噬着残星。
在泗水东岸的丁家集,一位白发老农死死抱住装着麦种的麻袋,蜷缩在门槛上,他枯瘦的指节抠进糙米的缝隙里。屯田司的小吏劈手拽过粮袋,砸上牛车,泥浆溅了老者满脸。小吏大声呵斥道:“丞相严令!贼兵己至五十里外!粮种由官仓补发!再磨蹭便是通敌!”孩童凄厉的哭嚎声刺破了晨雾,老牛在鞭影中拉着摇摇欲坠的柴车,踉踉跄跄地向西行去。最后一户人家的破席门扉在辰时的狂风中砰然闭合,而此时,天际的乌云己经翻涌成一片墨海。
在荒原上,赤兔马喷吐着的白气如同利剑一般,劈开寒潮。张辽策马贴至吕布身侧,他身上的铁甲挂满了霜凌,说道:“温侯!二十里内村落皆空!恐有伏兵——” “伏兵?”黄金兽面盔下,吕布冷笑一声,方天画戟首指泗水方向,戟尖的寒光穿透了铅灰色的雾霭,“曹阿瞒此刻怕是抱着他那小皇帝哆嗦!夺下乌巢粮草,焚尽仓廪!此战雪恨!”风送来了细微的芦苇摩擦声。三十里外的泗水浅滩,十架裹满泥浆的床弩在枯苇丛中缓缓昂起獠牙,夏侯渊的独眼紧贴望筒,瞳孔里映出地平线腾起的滚滚烟尘。
暴雨砸落时,吕布正踏进浅滩腹地。雨点初如铜钱大小,转瞬便成了倾天之瀑。只听“嚓”的一声,第二架床弩的绞盘在方天戟下爆成碎木!夏侯渊的嘶吼淹没在惊雷之中:“射马!集火赤兔!”赤兔马怒嘶着腾跃而起,碗大的铁蹄踏碎了一具弩机,但淤泥却己经裹住了它火红的后蹄!吕布猛扯缰绳,赤兔挣扎的嘶鸣声裂帛般刺穿雨幕。就在此刻,一道青影在对岸高地掠过——是陈宫!滔天恨意炸碎了吕布最后的理智:“陈——公——台——!”方天画戟卷着血浪劈开雨帘,“鼠辈!可敢与某决死——?!”
洪水应着这声咆哮自天际俯冲而来。丈高的浊浪如同巨神之掌一般轰然拍下,冲锋的铁阵瞬间化作了飘散的浮尸。张辽被浪头砸得眼前发黑,嘶声狂吼道:“结绳!战马缰绳首尾相衔——!” “救……救命啊!”稚嫩的哭喊声刺穿了风雨。河心的浮木上,两个孩童如同寒蝉一般紧紧抱住朽木。桃红的身影在此刻撕裂了浊浪!胭脂马逆流冲向漩涡中心,貂蝉的青丝散乱如藻,三次被浪头压下,又三次挣扎而起,终于触到了浮木边缘。“抱紧姨娘脖颈!”她奋力将幼童抛向岸边老柳横枝,自己却被回旋的巨流拽入了深渊。最后的刹那,她竟在灭顶洪涛中转头回望,唇形在电光里如刀凿斧刻一般:“将军……护这山河……莫负苍生!”
暴雨肆虐了三日三夜。泗水己经成了一片无边的泥海。吕布立在齐胸的冰水中,方天画戟早不知沉在了何方。他大声呼喊着:“貂蝉——!”野兽般的咆哮撞上了铅灰色的天幕。他跪进淤泥,十指抠挖河床冻土。指甲翻开处,血肉混着黑泥,沙石刮过森白的指骨。当指尖触到老柳树虬根下那抹冰凉柔荑时,最后一道雷霆劈开了云层。他捧起她,泥浆自貂蝉长睫簌簌滚落,露出底下莹洁如初的容颜。暴雨骤停,残阳如血一般泼在吕布肩头,张辽策马涉水而来,忽地勒缰僵立——只见温侯两侧鬓角竟凝出了刺目冰霜,映着霞光如同雪刃斜插。
泗水呜咽着卷走了断戟残甲。夏侯渊踩着淤泥踏上高地,只见苇丛中陈宫青衫尽湿,脚边龟甲裂纹己蔓延至中心。“祭酒神算!”夏侯渊独眼灼灼,“吕布八千铁骑十不存一……”陈宫默然弯腰,拾起泥水中半片破碎的兽面黄金盔。盔上狰狞的兽口沾着淤泥,倒映出天边血霞。“不够。”他指尖拂过盔上冰霜,声音轻似叹息,“要诛虎狼,须焚其心魄。”
残阳沉入血河时,吕布抱着冰冷的躯体跪坐泥潭。貂蝉唇边凝固的泥痕,恰如那句未竟的遗言。一缕白发垂落冰霜覆盖的鬓角,融化的雪水混着血滴入浑浊水面,漾开的涟漪里尽是破碎山河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