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轰然崩塌!
他猛地收回搭在门环上的手,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退一步!
那双深不见底、惯常如同寒潭般平静无波的黑眸中,此刻却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
惊涛骇浪般的惊疑、被彻底愚弄的暴怒、一丝深入骨髓的耻辱,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陌生、如同脚下大地骤然裂开深渊般的、灭顶的恐惧!
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勇气再多看那扇隔绝着痛苦呓语的门一眼,猛地转身,如同被无形的、来自地狱的恶鬼追赶,一头扎进了门外那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冰冷刺骨的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昂贵的锦袍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沉重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扎入肌肤。
然而,这外界的冰冷,却丝毫无法浇灭他胸腔里那团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焚毁殆尽的烈焰——那是名为“怀疑”的火焰!
是“可能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恐惧之火!
他没有回自己那奢华却冰冷的院落,也没有去任何能遮蔽这灭顶风雨的屋檐之下。
他的脚步,如同被某种来自幽冥的牵引,在狂风暴雨中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泥水飞溅,狼狈不堪地朝着裴府最深处、最偏僻、也是他心底最隐秘、最不愿触及的禁地——后山那座孤坟的方向,发足狂奔!
雨幕如织,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
狂风呼啸着,卷起冰冷的雨鞭,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脸上。
当他终于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那座孤零零矗立在荒草荆棘之中、连名字都吝于刻上的衣冠冢前时,浑身早己湿透。
昂贵的锦袍下摆沾满了污泥和草屑,发髻散乱,雨水顺着凌乱的发梢、英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不断淌下,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一道惨白的、如同要撕裂苍穹的闪电,猛地劈开黑沉厚重的天幕!
瞬间的强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精准地打亮了墓碑前那张苍白如纸、却因内心剧烈冲突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脸庞!
他“噗通”一声,双膝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冰冷的、被雨水浸泡得如同烂泥塘的地上!
泥浆混合着污水猛地溅起,糊满了他的衣襟、脸颊,甚至溅入了他的口中,带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土腥气,他却浑然不觉。
颤抖的、沾满泥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了毁灭欲的复杂力道,猛地、死死地抚上那块冰冷粗糙、空无一字的墓碑!
指尖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石头,触摸到那个被他亲手埋葬于此、刻骨铭心的名字。
“…私通不贞?!”
他的喉咙里滚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铁片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从破碎的心脏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若当年…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所谓铁证…全是假的?!若你…真是被冤屈的?!…”
脑海中,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此刻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她躺在沈府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房间里,气息奄奄,面如金纸,手腕却异常滚烫如火炭,被他隔着那层冰冷丝帕触碰时,那无法自控的、细微却清晰的战栗…
“啊——!!!”
一声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嘶吼,猛地从裴令之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撕裂了狂暴的雨幕,带着毁天灭地的悔恨和愤怒!
他再也无法抑制那灭顶的恐惧和自我憎恶,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向面前那冰冷坚硬、沉默无言的墓碑!
“砰——!!!”
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
指骨与坚硬的花岗岩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皮肉瞬间绽开,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石碑!
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随即,又被倾盆而下的暴雨迅速冲刷、稀释,化作一道道淡红色的血水,如同蜿蜒的泪痕,无声地流淌在墓碑之上,渗入坟前的泥土。
“裴令之!你竟亲手…断她生路?!你竟…默许他们…用那肮脏毒药…灌入她喉中?!你竟…信了那狗屁不通的污名?!!”
他嘶吼着,声音破碎而绝望,混杂着雨水、血水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苦涩,分不清是泪是雨,是血是水,
“你…才是那最该死的…刽子手!!”
悔恨如同最坚韧的毒藤,瞬间缠绕上他那颗早己冰冷的心脏,疯狂地勒紧、绞杀!
那个被他视为“背叛者”、“不贞者”而冷漠宣判死亡、甚至冷酷要求“死透”的女人…
那个被他立下衣冠冢、刻下“生同衾”扭曲誓言的女人…
可能…可能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是一个被精心构陷、被残忍毒杀、被弃尸荒野的牺牲品?!
而他,裴令之,这个自诩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将她亲手推向地狱深渊的帮凶!
甚至可能是…促成这场谋杀的、最冷酷的裁决者?!
这个认知,比这倾盆的暴雨更冰冷刺骨,比这无边的黑夜更令人绝望窒息!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磕在冰冷的墓碑上!
沉闷的撞击声被雨声吞没,泥水混合着额角渗出的鲜血糊满了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剧烈地颤抖、痉挛,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污迹和血痕,露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的眼睛。
那里面,有滔天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怒意,有灭顶的、深入骨髓的悔恨,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般的毁灭欲!
“沈泠晞…”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穿透狂暴喧嚣的雨幕,清晰地回荡在孤坟上空,
“若你无辜…此生我倾命相偿!此债…必以血洗!”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后的余韵!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风雨中挺得笔首,如同一柄终于挣脱了锈蚀剑鞘、寒光西射的绝世凶剑!
带着一身凛冽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无尽的、深入骨髓的悔恨,他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决绝地没入那无边无际、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夜深渊之中。
身后,那座孤坟在电闪雷鸣中沉默伫立,如同一个无言的见证者。
暴雨,依旧如天河倾覆,疯狂地冲刷着这深宅大院里的每一寸砖瓦,试图洗去那些肮脏的秘密和无尽的悔恨。
也冲刷着一个男人刚刚崩塌殆尽、又在血与火的悔恨中重塑的、充满了毁灭与救赎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