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油灯在案头摇曳,将陈如意的身影拉长映在土墙上。窗外飘来鸦片烟膏的甜腥气,混着更夫沙哑的梆子声,沉甸甸地压在死寂的巷陌间。他指尖划过鄂北舆图上郧阳府的轮廓,汉江支流如龙蛇盘踞,缠紧了这座困局中的城池。
突然,窗外坠下一道靛蓝身影。丫妹落地无声,袖口却漫开新鲜的血锈味,像铁器淬过冷雨。
“少爷,西仓守将昨夜在聚兴赌坊又输了二百两。这段时间我查了他私藏的账目,抄写下来”她将崭新的账簿拍在案上,墨字被灯焰舔得狰狞:
“二月初七抵债三百石,二月初十霉米充新仓,二月十六……”指尖狠狠戳向账本上一连串朱砂批注,
“这个滚蛋在将仓粮食卖了换了,然后想趁着我们起事一把火将粮仓烧个干净”
“我见他如此,跟踪潜伏在他家中几日,竟然发现他不光想乘机烧仓平账,还想在我们起事前,将他所知之事告知知府,设计陷阱,将我们一网打尽,获取功劳”
“如此他烧仓死无对证,又可装为朝廷以身犯险获取消息”
“这个滚蛋!真恨不得杀了他!”
“此时杀他不是时候,城中官员突然死亡,必然会有调查,防止意外被发现线索!暂时留他狗命”陈如意闻言制止,然后略微思索,便又道
“他既想贪图仓中粮食,那我们就用此拖住他,甚至我们也可协助他卖粮,让他觉得我们起事不急,他也可以多赚点钱。
在我去往武当,然后从山寨回来前,我会传信给你,将他杀掉,点燃粮仓,在城中宣扬,粮仓看守伙同贪官私卖粮仓,因分利不均,被幕后贪官灭口。百姓得知消息,必然沸腾,正好拖住官府精力,扰乱视线”
陈如意说完,微顿,继续补充道:
“中间他若有任何提前告密动作,立马杀掉灭口”
“少爷,那内应开城门之人,该如何选择,此事重要,且需要多个内应操作。如果没有死忠,很容易出问题。要不要我从收买之人中挑一个,带来见少爷,然后……”丫妹将内心忐忑问出
“不用!此事时间不够,容易适得其反。你只需暗中控制所有收买之人家小,将所有收买之人进行分类,选取最合适可靠的,试探几次,到时能开城门最好,不能也无事”陈如意拿起长剑,轻轻抽出一节,屋内寒光乍现:
“不过是多用几剑而己!”
丫妹闻言立马谨记,然后追问道:
“少爷要去往武当有何事?大概多久会回来?”
“去武当谋取机会,看一日内能否获取,若事不可为,便回红楼山寨,大概需要三日,将知微安顿好,之后无论如何五日之内我必回!”
“我走后,你与在其它城县的燕子们加强沟通,争取再拿下陨城后,快速夺取整个郧阳府。”
“是!少爷!”
突然!门外传来细响,丫妹狸猫般翻上房梁的刹那,陈如意袖中弩箭己对准门缝——月光里汤荠端药僵立,单薄中衣灌满夜风:
“天养高热呓语,喊着娘亲……我为他煎药,吵到先生了!”
陈如意示意丫妹离开,然后走出房门,看了一眼汤药,对站在院内的汤荠道“带我去看他”
汤荠闻言端药转身引路……
天养屋内,天生正坐在床边手忙脚乱的安慰天养,一边拿起冷毛巾为他冷敷额头,一边用手安抚。见汤荠端药而来,正要接过药碗,就看到身后的陈如意,赶紧起身开口:
“先生过来了!这天养突然生了小病,喝了药明天一定就会好,不耽搁去武当,这么晚还劳烦先生过来”
陈如意没有理会他,径首走到床边坐下,摸索脉象,试探体温,查看天养状态
一旁的天生见此紧跟着继续说道:“天养年轻,只是小病,恢复得快,先生不用担心,明日一定可以准时随我们离开!”
“病毒性感冒!还是小病?你们不懂此病名,那也知道风寒发热吧?连风寒感冒都可能要人命,何况比这更严重?”
天生听陈如意所言顿时心急,又改变想法道:
“先生,如此严重,那我们不带他去武当,明日带他出城,将他寄放在城外村落吧!”
“先生不要把他留在城中,他还小!”
陈如意没有理他,开口让汤荠将药端来,在将药喂入天养口中后,开始施展自己的精神感染能力,顿时屋内蓝光微亮。
看得天生止言,目瞪口呆,身体微颤
“这……这……”
而一旁的汤荠,双手紧抓药盘,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眼中癫狂,透出惊喜贪婪的神色!
“好了,都退下吧,让他入睡,明天准时出发。”
半刻钟后,陈如意起身示意离开
“先……先生!你……你是……?”
回过神来的天生,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今日早睡,明日路上与你们说明”
一旁回神的汤荠,拉了张天生的衣角小声道“先生需要休息,明日我们再问……”
卯时
陈如意持剑现在院中,张天生与汤荠正带着包裹,恢复过来的张天养,正因为即将第一次出远门而兴奋,一会问问张天生外面什么样的,一会问汤荠做了多少荠菜饼,就这样在充满期待的心情中,众人坐上了马车。
车出巷口,晨光初透,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声在恢复生气的街巷回响。两侧灰墙黛瓦的店铺仍垂着门板,唯有炊烟从檐角逸出,与薄雾纠缠成缕缕银纱。
偶有早起的货郎挑担闪过巷口,扁担吱呀声惊起檐下宿鸟,扑棱飞掠过车顶。
行至瓮城,三重门洞森然矗立。外瓮城半环形砖墙如巨瓮合抱,箭孔密布;中门道两侧墩台高耸,守卒持枪的身影在曦微中拉长;最内层包铁城门缓缓开启时,铰链的呻吟惊动了堞口栖息的寒鸦,霎时黑羽纷飞 。车过门洞,陈年木料的朽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石壁渗出的水珠坠落在车篷,滴滴作响。
出城三里,天地豁朗。官道如黄绸铺展,两侧麦田翻涌绿浪,鹭鸟掠过渠塘,翅尖蘸起碎金般的朝阳。
“先生!昨日……”
远去的车马中传来一声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