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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西年冬·孝感城殓尸人札记
那年（咸丰三年），腊月的风像淬毒的锉刀，刮过孝感坍颓的城墙时，卷起漫天黑雪——那是焚屋的余烬混着人血的冰渣。我佝偻在瓮城阴影里，竹篓中“陈”字木牌硌着脊骨，每刻一道，便似有厉鬼在耳畔嘶嚎。
半日前镶蓝旗破城的痕迹，早被新尸覆盖。护城河早冻成猩红的琥珀，浮尸层叠如越冬的鱼群，一具妇人尸身半凝在冰面，怀中断臂婴儿的脐带还连着母腹剖开的血洞。清军马队踏冰而过时，冰层裂响混着骨碎声，像年节碾芝麻的碾盘。
“老瘸狗，滚去收陈家的尸！” 牛皮靴踹翻我的篓筐，木牌哗啦散进血泥。那清兵辫梢系着三只人耳，随着狞笑晃荡——正是昨我刻“降”字牌的佐领。他刀尖挑着一截肠子指向北门：“陈氏賊首的妹妹挂在桅杆上，爹娘剁碎了喂狗，你去敛全乎了，爷赏半截身子入土！”
城门楼早轰成齑粉，三根新伐的杉木杵在废墟上，中间那根高耸如招魂幡。
月光从云隙漏下时，我终于看清了“她”。
陈氏——陈灵，昔日水灾，施过我一碗粥
今日却如被钉在祭坛上的蝶。一根腕口粗的桅杆自身后贯入，从撕烂的脖颈后穿出，木刺上挂满碎肉；身上满是刀枪残伤，双臂反剪捆在背后，腕骨被铁钉凿透，掌心里竟还攥着一支银色的铃铛与半块绣绷——天青缎面上，歪扭的白蝶只剩半翅，另半翅浸透凝黑的血，随夜风扑簌簌地抖。最骇人的是那张脸：左眼成了血窟窿，一根生锈箭镞插在眶骨上，右眼却瞪得滚圆，睫毛凝着霜，月光一照，竟似噙着泪。
“小娘皮让哈尔济全队死伤惨重，最后还引动火药差点让兄弟们飞了天，挂在上面算便宜她了，不然让兄弟们……！” 守尸清兵踢着散落在地上冻硬的耳朵咬牙淫骂道。
我佝身去拾那耳朵，却摸到冰下埋着的半张脸——陈夫人被削去鼻唇的头颅。她牙关紧咬，齿缝里卡着缕蓝色辫穗，正是灵儿菇凉袄子的滚边。
城外杀声骤起时，我正在敛陈老爷的残躯。不知又是那队人马在厮杀，这残酷的世道己经让我的心逐渐麻木
城外，宋知微的第五次冲锋开始了。
护城河对岸，残存的死士军推着门板尸堆当盾牌。火光映出当先那匹跛脚骡子，骡背上玄甲女子挥剑嘶吼：“踏过血河！带父老回家！” 话音未落，城头忽坠下数十条“人帘”——清军把倒吊的百姓割开喉咙，滚烫的血瀑浇进冲锋队伍。一个少年踩滑了肠子跌倒，霎时被尸堆压成肉饼。
“放！” 镶蓝旗一参领令旗劈落。城头弗朗机炮吐出火舌，尸盾炸成漫天血雨。宋知微被气浪掀飞，左肩旧创崩裂，却抓起长矛插地撑起：“不惜一切代价！填平这壕，从倒塌破损的城墙杀进去——”
最后的九百人扛起同胞尸首，咆哮着跃入护城河。冰面在嘶吼中碎裂，人体与浮尸交叠成桥。宋知微踏着人桥冲至城门，剑锋将将触到铁环——
“轰！” 千斤闸轰然砸落。
闸下，先一步冲到的死士，尚未断气的躯体抽搐着，血从闸缝喷溅三丈高，在月光里绽成赤虹……
又一次被打退的宋知微跪在血泊中，长矛杆抵着心口才没栽倒，后背玄甲赫然裂开三道裂痕——那是半日前为激士气，带队冲锋所受旧伤。
子时末，马蹄声裂冰而来。
陈如意冲进尸山时，宋知微正削去肩上烂肉。篝火映着她玄氅凝满的冰凌，也映亮她眼底最后的光：“孝感城头...灵儿妹妹...”
喉头黑血汩汩涌出，“伯父伯母...呕…在...”
紧抓陈如意手臂“…小心……”
话未尽，城门楼陡然竖起七丈白幡。血写的巨幅在月下翻卷：
诛尽陈门余孽
陈如意浑身剧震……
我（收尸人）看到了那年水灾悲悯如圣，如今沧桑满尘的陈公子，也看到了幡下阴影里，清兵正将陈父残躯喂入獒犬，陈母半个头颅悬在桅杆底端——恰与灵儿的脚尖相距三尺，如地狱里的残酷画卷。
“知微！” 他环绕提臂接住的人儿。宋知微脊背战伤尽数崩裂，热血融了他襟前冰凌，蜿蜒如一道血泪。她染血的指尖抠进他臂膀，气若游丝：“别看...桅杆...”
城头忽爆出癫狂的唢呐声。清将多隆阿（1817-1864年）举着酒坛狂笑：“陈公子！令妹的眼珠子泡酒了，不饮一杯？”说罢挥手道 :
“让你看场血烟花！”
数十清兵将百姓驱上城垛，刀锋抵住后颈——
血花纷飞，刀声无言……满城游魂咒清天
尸城血月图
月光怆然，扫过人间悲壮，轻抚灵儿的泪霜，漫过宋知微开裂的痕伤
终凝成白幡上未干的血字——
那“陈”字最后一捺，
正滴落成收尸人掌心的血
收尸人的刻刀坠在冰上，
刃口崩缺处映着“残破血月”，
像被生生噬掉一块的魂。
“我是收尸人，我将活下去，记录今日之事，告予后世……
见吾所书，吾必己死，望君……”
“史记:
咸丰三年，孝感城破，屠城三日，斩首数万，咸丰十二年太平天国至城外三里祭奠，见城中荒凉，遂转战汉口，后十年城中渐复……
满清伪报:
咸丰三年，孝感城复，杀三万，平定叛乱，城中良民仕绅自愿筹措金银八十万，以献王师”
（此为作者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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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考真实历史:
1. 清军屠城细节参照《扬州十日记》分级掠夺模式及咸丰五年（1855年）孝感之役悬尸立威史实；
2. 1850年火器等一系列装备据《汉阳府志》记载校准。
不敢写的太细致，怕404，写了五六个小时，删删减减，留了两千来字，本来这章想去掉的，因为有点血腥，但是查资料的时候，看到史书上写的，让我有点沉重，所以还是想着以小说的形式把史实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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