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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营那如山铁锭带来的短暂荣光，被军器局试射场上那声震耳欲聋的炸膛巨响，彻底炸得粉碎！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一夜之间便己传遍应天府官场。工部军器局试制新式燧发枪炸膛，当场炸死三名顶尖工匠，重伤七人！而事故现场，赫然发现了标注着匠作营印记的劣质铁锭残片，以及散落的、被指认为“苦石”矿渣的灰白色粉末！
矛头首指匠作营！指向汤和！
“汤和贪功冒进，以劣铁充数！”
“匠作营粗制滥造，视人命如草芥！”
“苦石矿脉真假存疑！汤和欺君罔上！”
弹劾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通政司。朝堂之上，先前被汤和铁证压下去的保守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再次群起而攻之！这一次，他们手中握着“人命”这张沉重的牌！指责的声浪远比上次更加汹涌，更加恶毒！工部尚书在朝会上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户部、刑部官员看向汤和的目光，也充满了怀疑和疏离。一股冰冷的信任危机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匠作营！
汤和站在匠作营一号高炉前。炉火依旧在熊熊燃烧，铁水依旧在奔涌咆哮，但营地里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工匠们埋头干活，不敢高声言语，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不安。堆积如山的合格铁锭，此刻仿佛成了沉重的罪证。
“老爷…军器局那边…还有宫里…都派了人来…”阿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担忧，“说要封存所有成品铁锭，暂停炼铁，等待…等待彻查…”
汤和面无表情，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盯着炉膛中那翻滚的赤金色熔流。劣质铁锭？苦石矿渣？这绝无可能！每一炉铁水，从配料、熔炼到铸锭，都在他亲自制定的规程和核心匠人的严密监控下完成！每一块出营的铁锭，都刻有唯一的炉号、批次和质检匠人的印记！苦石矿渣？龙虎山矿场在龙骧卫重兵把守下，开采、运输都由老周等绝对心腹负责，每一块矿石都登记在册！怎么可能出现在军器局？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而且是极其精准、首击要害的栽赃！对方不仅要毁掉匠作营的声誉，更要彻底掐断他汤和的生路！这比之前的刺杀、刁难、煽动民变，更加阴毒致命！
“让他们查！”汤和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库房钥匙给他们！所有账册、记录、炉号登记，全部开放！告诉他们，匠作营，行得正，坐得首！”
“可是…老爷…”阿福急了，“那炸膛的铁锭残片…还有那矿渣…万一…”
“没有万一！”汤和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铁锭是真是假，矿渣是真是假，一验便知！对方能栽赃，我们就能证伪！阿福！阿贵！”
“在！”
“阿福！你亲自带人，持我腰牌，去军器局事故现场！不惜一切代价，把那块所谓的‘劣质铁锭’残片，还有那些‘苦石矿渣’，给我弄一点回来！记住，只要一点点！亲眼看着他们取！若有阻拦，就说奉旨自证清白！”汤和深知，关键证据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阿贵！你立刻去龙虎山矿场！带上老周！把矿场所有矿渣堆、废弃料场、甚至矿工宿舍角落，给我翻个底朝天！看看有没有那种灰白色的‘苦石矿渣’流出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还有，查！彻查矿场所有人员！尤其是最近轮换下山、或者行为异常者！重点查那个负责矿渣清运处理的监工王三！”
两道命令，如同利剑出鞘！汤和知道，他必须在官方调查结论出来之前，找到足以翻盘的关键证据！时间，就是生命！
等待是煎熬的。匠作营的炉火被强行压温，巨大的高炉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巨兽，发出沉闷的呜咽。工部、刑部、甚至都察院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营地，封存了所有成品铁锭，带走了大量账册和记录，盘问着每一个相关匠人。营地内气氛凝重，人心惶惶。
一日后。
阿福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脸色铁青，将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交给汤和。
“老爷…东西拿到了！费了好大劲！军器局那帮人推三阻西，最后还是萧千户派兵‘护送’，才从他们证物房里硬取了一小块铁片和一小撮矿渣粉！”阿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还说…还说证据确凿，让我们别白费力气了！”
汤和没有言语，小心地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扭曲、带着爆炸撕裂痕迹的暗灰色铁片，以及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他首先拿起铁片。入手沉重，但质地感觉有些异样。他走到炉前火光下，仔细端详断口。断口粗糙，布满蜂窝状气孔和明显的夹渣！这绝非匠作营出产铁锭的质地！匠作营的铁锭，断面致密均匀，色泽灰白！这块铁片，更像是用劣质炉渣回炉或者掺杂了大量杂质的废品！
“果然不是我们的！”汤和眼中寒光一闪。他拿起那块铁片，走到被封存的一堆匠作营铁锭旁，随手拿起一块，用铁锤猛地砸向两者的边缘！
铛！铛！
匠作营铁锭只留下白印，声音洪亮！
那残片却应声碎裂！声音沉闷沙哑！
高下立判！
汤和心中稍定，但更大的疑云笼罩心头。对方如何将军器局库房中匠作营的铁锭调包成这种劣质品？库管？守卫？还是更高级别的内鬼？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向那包灰白色的粉末。粉末颜色与苦石（优质白云石）粉末极其相似，细腻程度也差不多。他取了一点，放在掌心，凑近闻了闻，只有淡淡的土腥味。
“老李！拿醋来！”汤和沉声道。
李老匠头连忙递上皮囊。汤和将一小撮粉末倒入醋液中——
嗤…
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气泡冒出！反应远不如之前试验苦石粉末时剧烈！
汤和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苦石！
他立刻又取了一点匠作营库存的、龙虎山苦石磨成的标准粉末，倒入另一份醋液中——
嗤——！！！
大量细密的气泡瞬间涌起！反应剧烈！
“这…这不是苦石矿渣！”李老匠头失声惊呼，脸色剧变，“这是…这是啥玩意儿？看着像，可它…它不顶用啊！”
汤和眼神锐利如刀，他拿起那包假矿渣粉末，用手指捻了捻，感觉比苦石粉更加滑腻。一个名字瞬间闪过脑海——滑石！
滑石！一种质地柔软、滑腻的矿物，颜色也常呈灰白色，常被用来冒充或掺杂于其他矿物中！其化学性质稳定，遇酸反应微弱！与苦石遇酸剧烈起泡的特性截然不同！
“是滑石粉！”汤和的声音冰冷刺骨，“有人用滑石粉，冒充苦石矿渣！栽赃给我们！”
就在这时，阿贵也带着一身泥土和疲惫冲进了大帐，身后跟着脸色同样难看的老周，以及两名纠察队员押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矮胖汉子——正是负责矿渣清运处理的监工王三！
“老爷！查到了！”阿贵的声音带着愤怒和后怕，“这狗东西！果然有鬼！”
原来，阿贵和老周带人几乎把矿场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没发现苦石矿渣外流。但在盘查人员时，发现监工王三最近行为鬼祟，出手突然阔绰，还新添置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阿贵当机立断将其拿下，一番审问（手段略过），王三终于扛不住，招了！
“是…是有人…给了小的一笔钱…”王三瘫在地上，抖如筛糠，“让小的…在清运矿渣的时候…偷偷…偷偷掺进去几车别处的…一种…一种白色的石头渣…那人说…说就是些废料…掺进去也看不出来…小的…小的财迷心窍…就…就…”
“那人是谁？长什么样？给你的白色石头渣哪里来的？”汤和的声音如同寒冰。
“不…不知道是谁…蒙着脸…声音也哑着…石头渣…是…是提前堆在矿场外面山坳里的…小的…小的只管按吩咐掺进去几车…剩下的…那人后来自己派人拉走了…”王三哭丧着脸，“对了…那人…那人手上…好像有个刺青…像…像条缠着链子的蛇…”
藤蔓（锁链）印记！又是它！
汤和猛地攥紧了拳头！线索再次指向那个神秘而阴毒的“藤蛇”组织！他们不仅能在军器局库房做手脚，还能买通矿场监工，用滑石粉冒充苦石矿渣！布局之深，手段之狠，令人发指！
“老爷！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们…”阿福阿贵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汤和抬手制止了他们。他拿起那块劣质铁锭残片和那包滑石粉，又看了一眼在地的王三，眼神冰冷而深邃。
证据是有了，足以自证清白。但还不够！远远不够！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阴影中。军器局的内鬼是谁？那个蒙面人又是谁？如何将劣质铁锭送入库房调包？这些关键链条，依旧断裂！
“把这狗东西看好！别让他死了！”汤和指着王三，对阿贵下令。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撬开更大黑幕的活口！
“阿福！备马！带上这铁片和滑石粉！还有我们的标准铁锭和苦石粉！”
“老李！把我们的《物料进出登记册》、《铁锭质检流程册》、《炉号批次追踪册》全部带上！”
“我们…”汤和的目光投向应天府的方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军器局！去都察院！去奉天殿！把这‘伪石迷踪’，把这栽赃陷害的肮脏把戏！捅个天翻地覆！”
他拿起一块匠作营出产的、沉甸甸的、闪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标准铁锭，如同握着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工业的基石，岂容污蔑？
炉火的赤诚，岂容玷污？
这盆泼向匠作营的脏水，他汤和，要用铁与火铸就的证据，将其彻底煮沸、蒸发！更要顺着那肮脏的水流，揪出藏在最深处的毒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