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把围巾又往脖子里紧了紧,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暖黄的光线下能看见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手机揣在羽绒服内侧口袋里,屏幕隔着布料硌在掌心,像揣了块温吞的小太阳——那是她刚从加班的公司逃出来时,亮帝发来的消息:“小鸢鸢,楼道灯坏没坏?报位置,哥让小新给你开首播照亮。”
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快到啦”三个字,电梯刚好在十一楼停下。她踏出轿厢时,手机震了震,是冠爱语音厅的入场提示音,短促的叮咚声裹着寒风钻进耳朵,像有人隔着千里递来颗水果糖。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轴“咔嗒”轻响的同时,她点开了语音厅界面。熟悉的背景音涌出来的瞬间,麦序上的声音几乎是踩着同一节拍撞进听筒:
“欢迎小仙女回家——”
九个男声裹着东北话特有的热乎气,像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有的带点故意拖长的尾音(一听就是小峰),有的混着咬碎薯片的脆响(八成是阿凯),还有个闷声闷气的,大概是淡然又把麦克风怼到了卫衣帽子里。青鸢脱鞋的动作顿了顿,忽然笑出声。
这声笑没来得及收,听筒里就炸开了锅。
“哎哎哎,听见没?小仙女笑了!”紫屿的声音总是最先拔尖,“我就说今天这开场白得加儿化音,听着多甜。”
“拉倒吧你,”失格嗤笑一声,背景里传来鼠标点击的哒哒声,他大概还在打游戏,“上回你非说要学台湾腔,结果整得像嘴里含着糖蒜,小仙女三天没敢说话。”
“那是意外!”
“行了行了,”暖阳的声音像他的名字,总带着点温吞的调解意味,“小鸢刚回来吧?吃饭没?我妈今天包了酸菜饺子,我给你留着空运过去?”
“拉倒吧暖阳,”亮帝接话时总带着点老干部似的威严,偏偏尾音会不自觉往上翘,“你家那饺子空运到这儿,估计能当凶器使。小鸢,哥给你点了麻辣烫,特辣的,备注多放麻酱。”
青鸢刚把包扔在沙发上,闻言愣了愣:“亮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麻辣烫?”
“猜的呗。”亮帝的声音含糊了下,阿凯在旁边嚷嚷:“他翻你朋友圈翻到上周说想吃!翻了一下午,把你三年前晒的烤冷面都点赞了!”
听筒里顿时一片哄笑,夹杂着亮帝“闭嘴”的低喝和阿凯的惨叫。青鸢蜷在沙发里,指尖划过屏幕上跳动的头像,忽然觉得窗外的风雪都变得软绵绵的。她认识这群东北小伙快半年了,从最初误打误撞进冠爱语音厅,被这声“欢迎小仙女回家”吓得差点退出,到现在每天不听见这声招呼,就像少了点什么。
“对了小鸢,”小新忽然开口,他是厅里最小的,声音还带着点没褪净的少年气,“你上次说想看雪雕,我今天路过中央大街,拍了好多照片,等会儿私发给你。有个雪雕特像失格哥——”
“像我?”失格的游戏音效停了,“是那种威风凛凛的?”
“不是,”小新特实诚,“像你昨天打游戏输了,蹲在椅子上emo的样儿,脑袋耷拉着,像只大狼狗。”
这次的笑声更响了,连平时话最少的淡然都“噗嗤”笑出了声。青鸢看着屏幕上“失格”的头像暗了暗,估计是去追打小新了,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又扬高了些。她点开外卖软件,果然有个待接收的订单,备注栏里写着:“多放香菜,少放醋,老板麻烦快点,我家小仙女饿坏了。”
“亮哥,”她轻声说,“谢啦。”
“谢啥,”亮帝的声音透着点不自在,“你加班到现在,不补充点能量哪行。对了,下周厅里有个跨年活动,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紫屿抢了过去:“小鸢小鸢!跨年活动我们准备搞连麦唱歌!我练了首《雪龙吟》,到时候给你开专场!”
“拉倒吧,”小峰慢悠悠开口,“你那嗓子唱《雪龙吟》,听着像龙吟被门夹了。我给你唱《东北民谣》,正宗家乡味儿。”
“我觉得暖阳哥唱情歌最好听,”小新帮腔,“上次他唱《小幸运》,我姥姥都问这小伙子有对象没。”
“去你的,”暖阳笑骂,“小鸢要是想听,我随时能唱。”
青鸢抱着膝盖听他们吵吵闹闹,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大了,簌簌地敲着玻璃。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进厅里的情景,那天她刚跟家里吵完架,躲在楼梯间里掉眼泪,随手点开了推荐列表里的冠爱语音厅。当时麦上的人正在聊东北的冬天,小峰说他小时候把舌头粘在铁栏杆上,被他爸笑了整个冬天;失格说他初中逃课去滑冰,结果摔断了胳膊,现在阴雨天还疼。
她本来只是想当个沉默的听众,却在退出前被亮帝叫住:“新来的小姐姐,听了半天了,不吱个声?”
她当时慌得手都抖了,打字说“不好意思,走错了”,结果下一秒,所有声音都停了,然后就是那句整齐划一的“欢迎小仙女回家”。她愣在原地,眼泪忽然就止了,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了。
“小鸢?咋不说话了?”阿凯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是不是麻辣烫到了?”
“没呢,”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想逗逗他们,“我在想,你们天天说欢迎我回家,我这也没给你们带伴手礼啊。”
“哎这话说的,”亮帝立刻接话,“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了。实在想送,给哥整个锦旗呗,就写‘冠爱第一暖男’。”
“滚蛋,要送也得送我,”紫屿抢道,“我天天给你讲笑话,你笑一次我能开心半天。”
“我给你修了八回电脑呢,”失格冷哼,“锦旗该给我,写‘技术过硬,人帅心善’。”
他们又吵了起来,从锦旗内容吵到谁该站C位拍照,连平时最淡定的淡然都插了句“我不要锦旗,给我带两串糖葫芦就行”。青鸢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像被热汤浇过的冻豆腐,软乎乎的,带着点烫嘴的甜。
门铃响的时候,她手忙脚乱地起身,抓起外套往门口跑,听筒还挂在耳朵上。外卖小哥递来沉甸甸的袋子,她道了谢,转身时听见亮帝在那边喊:“慢点跑,别摔着!汤洒了哥再给你点!”
“知道啦,”她笑着应,关上门的瞬间,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趁热吃啊小仙女!”
“吃完来听我唱歌!”
“记得给差评啊,就说送餐太慢,耽误我家小仙女吃饭了!”
“阿凯你是不是有病!”
青鸢把麻辣烫放在茶几上,没急着打开,而是窝回沙发里,把手机举到眼前。屏幕上的九个头像亮得像星星,他们还在吵,却没人真的生气,每个字都裹着热乎气,像东北的炕头,让人想赖着不想走。
她忽然打字:“你们知道吗?我们这儿今天下雪了,特别大。”
吵嚷声瞬间停了。几秒钟后,亮帝的声音先响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那正好,吃完麻辣烫,窝在被窝里听我们唠嗑。雪天就该待在暖和地方,跟自家人一起。”
“对,”小峰接话,“我们给你讲东北的雪,能埋到膝盖那种,小时候我跟我弟在雪地里打滚,我妈拿着扫帚追了三条街。”
“我去年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戴我爸的军大衣帽子,结果被邻居家狗啃了脑袋,”阿凯笑得首抽气,“我哭了半宿,我爸说我还没雪人抗冻。”
青鸢打开麻辣烫的盖子,热气腾腾地往上冒,混着麻酱和辣椒的香味。她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咬下去的时候,听见听筒里又一次响起那句熟悉的话,这次没那么整齐,却像春风拂过冰面,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欢迎小仙女,回家。”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麻辣烫冒着热气,手机里的声音吵吵嚷嚷,却奇异地让人安心。青鸢忽然觉得,或许家从来都不止一个模样,它可以是一栋房子,也可以是一群隔着屏幕的人,是那句无论何时都会响起的问候,是知道你在,就永远为你亮着的一盏灯。
她吸了吸鼻子,对着麦克风轻声说:“嗯,我到家了。”
听筒里爆发出更热闹的笑声,夹杂着紫屿跑调的《东北民谣》和失格被小新抢了耳机的怒吼。青鸢笑着擦了擦眼角,原来被人惦记着的感觉,是这么暖和的。就像这雪夜的麻辣烫,烫嘴,却让人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