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府的琉璃瓦上积雪渐厚,明檀倚在暖阁的雕花窗边,看着廊下嬉戏的孩子们。江砚追着妹妹江玥满院跑,发间的银铃铛撞出清脆声响,而最小的江珩正踮着脚,试图用木铲堆出歪歪扭扭的雪狮子。
"当心着凉。"江绪的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不自觉扬起,"砚儿今日又把先生气跑了?"
明檀忍俊不禁:"可不是?非要缠着人家讲北疆的战事,说长大也要像父亲一样,做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她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倒是玥儿,越发像个小大人了,方才还教弟弟背《诗经》。"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捧着鎏金托盘疾步而入,上面搁着封火漆印完好的密函:"王爷,宫里来人了。"
江绪拆开密函的瞬间,瞳孔微缩。明檀瞥见信纸上的朱批,心头猛地一跳——北疆防线异动,有小股柔然骑兵频繁在边境试探。她按住丈夫握剑的手,轻声道:"要去?"
"柔然人狼子野心。"江绪将密函凑近烛火,看着字迹在火苗中蜷曲成灰,"上次吃了败仗,如今怕是想趁着新帝登基不稳,卷土重来。"他突然握紧她的手,"只是这次..."
"我同你一起去。"明檀从妆奁底层取出软剑,剑身出鞘时寒光凛凛,"还记得那年在雁门关,我替你挡下的那支流矢吗?"她指尖抚过他心口的旧疤,"这次,我还要看着你平安归来。"
三日后,北疆的寒风裹着雪粒扑打在行军帐篷上。江绪展开地图,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牛皮纸上,与标注的敌军营寨重叠。明檀跪坐在旁,将熬好的药汁倒进粗陶碗:"军医说,冻伤的士兵越来越多,军中的御寒药材怕是撑不了三日。"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斥候滚鞍下马,身上的玄甲结满冰霜:"启禀王爷!柔然人在黑风谷设下埋伏,峡谷两侧的山崖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明檀己经掀帘而出,手中软剑挽出剑花。
"夫人不可!"江绪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一片衣角。他望着妻子跃上马背的矫健身影,想起初见时她在花灯会上舞剑的模样,胸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心疼,骄傲,还有难以言喻的担忧。
黑风谷内,柔然骑兵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明檀勒住缰绳,看着两侧山崖上晃动的火把,突然冷笑:"不过是虚张声势。"她转头对身后的亲卫,"取我的鸣笛来。"
悠扬的笛声划破夜空,竟是江南小调。柔然人面面相觑时,谷底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江绪率领的铁骑从谷口杀来,玄甲映着雪光,如同天兵下凡。明檀的软剑刺入敌将咽喉,血珠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掩不住眼中的锋芒。
"你不要命了?"战后,江绪扯下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身躯。他看着她手臂上的刀伤,声音发颤,"若我来迟半步..."
"可你来了。"明檀靠在他胸前,听着熟悉的心跳声,"就像每次我身陷险境,你总会及时出现。"她举起染血的手,与他交握,"江绪,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御书房里,新帝盯着北疆战报,手指无意识着案头的虎符。他突然召来贴身太监:"去将镇国公府的小世子请来,朕要教他习字。"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定北王府内,三个孩子趴在窗前数星星。江砚突然抓住弟弟妹妹的手:"等爹爹和娘亲回来,我要带他们去看我新搭的箭靶!"江玥摇头晃脑:"我要给娘亲绣个新的帕子,她上次用的都沾了血。"最小的江珩却突然指着夜空:"看!是爹娘的星星!"
孩子们不知道,此刻的北疆战场上,江绪正抱着昏迷的明檀冲进军医大帐。她为他挡下了一枚淬毒的暗器,脸色苍白如纸。江绪握着她的手,声音几近崩溃:"你说过要看着我平安...你不能食言..."
军医擦着冷汗取出银针:"王爷,这毒霸道,若三日内找不到解药..."他的话被江绪骤然起身的动作打断。定北王解下腰间玉佩,那是明檀亲手所绣的并蒂莲:"传令下去,无论用多少黄金,无论踏遍多少山头,必须找到解药!"
而在千里之外的皇宫,小世子捧着御赐的砚台,天真地问新帝:"陛下,我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新帝望着孩子纯净的眼睛,想起幼年时江绪背着自己躲避刺客的场景,手中的朱笔重重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墨团:"快了...等他们打完胜仗,就回来抱你了..."
三日后,当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明檀在剧痛中醒来。她睁开眼,正对上江绪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的胡茬蹭着她的手背,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敢死,我就把这天下烧个干净,下去陪你。"
明檀想笑,却牵动伤口咳嗽起来:"这么霸道...倒像是刚认识时的江小将军。"她突然想起什么,"孩子们呢?你可有派人送家书?"
江绪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摞信,信纸边缘都被磨得起了毛边:"砚儿说要给你抓只雪狐,玥儿绣了帕子,珩儿...每天都在王府门口等。"他将她轻轻搂入怀中,"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回家。"
回程的马车上,明檀倚在江绪肩头,听他讲述战场上的趣事。路过一处驿站时,驿卒送来加急密报。江绪看完后脸色阴沉,将密函递给她:"皇上召我即刻入宫,说是北疆大捷,要设宴庆功。"
明檀着密函上的蟠龙纹,想起离京前管家的叮嘱:"新帝生性多疑,王爷此次功高震主..."她握紧丈夫的手:"此去皇宫,务必小心。"
皇宫的太和殿内,灯火辉煌。新帝亲自为江绪斟酒,玉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江卿此次力挽狂澜,实乃我朝栋梁。"他的目光扫过明檀,"听闻江夫人也随军出征,巾帼不让须眉啊。"
江绪举杯一饮而尽:"陛下谬赞。保家卫国,本就是臣分内之事。"他感觉到袖中明檀悄悄递来的纸条,上面写着"酒中有毒"。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江砚带着弟弟妹妹闯了进来,三个孩子浑身是雪,显然是连夜赶路。江珩扑进明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亲,他们说...说有人要杀爹爹..."
新帝的脸色骤变,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江绪护着妻儿后退半步,玄甲下的手己经握住剑柄。明檀将孩子们挡在身后,软剑出鞘时带出寒芒:"陛下这是何意?"
"放肆!"新帝突然暴喝,"江绪,你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他一挥手,埋伏的侍卫从西面八方涌出,"拿下!"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传来马蹄声。镇国公府的老管家举着先帝遗诏冲了进来:"皇上!先帝临终前留有遗命,若新帝昏聩,定北王可...可清君侧!"
整个大殿陷入死寂。新帝看着遗诏上的朱批,踉跄后退:"不可能...不可能!这是伪造的!"他突然指着江绪,"你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从北疆之战,到故意让妻儿涉险..."
江绪收起佩剑,从怀中掏出另一封密函:"这是臣在柔然军营搜到的,陛下与敌国的通信。"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原来北疆异动,本就是陛下与柔然勾结的阴谋。"
明檀望着新帝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入宫前小世子说的话:"那个陛下叔叔,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像想吃掉我..."她握紧软剑,护着孩子们更紧了些。
最终,新帝被废。江绪扶立皇室旁支登基,自己则请辞兵权,带着妻儿回到定北王府。那夜,明檀看着孩子们在庭院里放孔明灯,转头问身旁的丈夫:"后悔吗?若当初..."
"不后悔。"江绪揽住她的肩,"我守护了山河,也守住了你和孩子。这天下再大,不及我们此刻的安宁。"他指着夜空中最亮的星,"看,那是属于我们的烟火。"
多年后,京城的茶馆里,说书人拍着惊堂木:"各位看官,这就是定北王夫妇的传奇!想当年,他们在北疆..."而在王府的暖阁中,明檀靠在江绪怀里,听他讲述新写的兵法。窗外,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梅花香飘进来,雪依旧在下,却再掩不住这满院的温暖与安宁。
江绪手中的狼毫在宣纸上顿了顿,墨迹晕开成不规则的团状。明檀顺着他凝滞的目光望去,只见窗外江砚正将木剑架在江玥脖颈,小妹涨红着脸不住踢打,倒是江珩蹲在梅树下,拿树枝戳着新落的积雪,时不时往嘴里塞一把。
"砚儿又在胡闹。"明檀摇着头起身,却被江绪一把拽回怀中。他下巴蹭过她发顶,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龙脑香:"难得清闲,由着他们去吧。"兵法手稿被随意搁在矮几上,新添的批注墨迹未干,"倒是你,昨夜又咳了半宿?"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掀帘而出。只见江砚狼狈地趴在雪地里,发冠歪斜,江玥正叉着腰站在一旁,手中木剑还滴着融化的雪水:"叫你再抢我的绒花!"
"父亲!二姐欺负人!"江砚瞥见父母身影,立刻扯开嗓子。他身上的狐裘沾满雪泥,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混战。江珩闻声抬头,脸颊冻得通红,手里还攥着个不成形的雪球:"爹爹,哥哥说要堆个会打仗的雪将军。"
明檀蹲下身替江珩拍去衣摆的雪粒,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小手,眉峰微蹙:"这么冷的天,也不知添件披风。"她转头看向江玥,却见女儿将藏在身后的帕子攥得死紧,绣着并蒂莲的边角露出半截,"玥儿,过来。"
少女磨磨蹭蹭挪过去,帕子"啪嗒"掉在雪地上。明檀拾起细看,针脚虽显稚嫩,却密密麻麻绣满了"平安"二字。江玥咬着嘴唇,耳垂红得滴血:"本来...本来是要等新年才送的。"
江绪突然笑出声,弯腰抱起还在抽噎的江砚。少年不服气地挣扎:"父亲笑什么!"却被他用胡茬蹭了满脸:"笑你不如妹妹心细。"他转头看向明檀,目光温柔得能化了满地冰雪,"倒是随了你,总爱把话藏在物件里。"
夜色渐浓时,明檀在暖阁里熬着驱寒的汤药。陶罐咕嘟作响,药香混着炭火的气息弥漫开来。江绪倚在门框上,看她鬓角垂落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忽然想起初见那日,她也是这样低头摆弄着腰间的香囊,全然不知自己早成了他眼中的风景。
"在想什么?"明檀转身时,瓷勺磕在碗沿发出轻响。她递过药碗,指尖残留着药汁的苦涩,"明日该带孩子们去寺庙上香了,住持前些日子还托人送了平安符。"
江绪一饮而尽,皱着眉咽下苦涩:"明日我陪你去。"他握住她还带着药香的手,拇指着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听说城郊新开了间茶楼,说书先生讲起北疆战事,倒比当年还惊心动魄。"
明檀轻笑出声:"怕是添油加醋得厉害。难不成还说我一人杀退千军?"她想起黑风谷的那场恶战,软剑刺入敌将胸膛时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突然压低声音,"你说,柔然那边..."
"不必忧心。"江绪将她搂入怀中,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新帝虽年幼,却有忠臣辅佐。况且..."他的目光落在屏风后挂着的玄甲上,甲胄缝隙间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有我在,没人能再让你涉险。"
第二日的马车里,江玥捧着话本看得入神,时不时抬头偷瞄父亲。江砚则缠着明檀讲战场上的故事,剑眉随着讲述高高扬起。倒是江珩靠在江绪怀里,小手紧攥着住持送的平安符,不知不觉睡着了。
茶楼前,说书人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各位看官!且说那定北王妃,手持软剑如游龙戏水,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明檀隔着竹帘望去,只见台下坐满了人,有贩夫走卒,也有身着绸缎的公子哥,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母亲,那说的是你吗?"江玥扯着她的衣袖,眼中满是崇拜。明檀还未答话,江砚己经跳起来:"自然是!我母亲可厉害了!上次我见她..."
"砚儿!"江绪出声打断,语气带着几分警告。少年立刻蔫了下去,嘟囔着坐回原位。明檀偷偷握住丈夫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比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更让人安心。
上香归来的路上,马车突然停住。江绪掀起车帘,只见前方官道上跪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胸前的玄甲上依稀可见定北军的印记。"王爷!"士兵艰难抬头,眼中满是绝望,"北疆...北疆防线告急!"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明檀感觉到江砚的身体在颤抖,江玥紧紧抱住她的胳膊,江珩则迷迷糊糊地往父亲怀里钻。江绪的手不自觉握紧剑柄,却在触到明檀的目光时渐渐放松:"先回府。"
深夜,书房的烛火摇曳不定。明檀推门而入,看见江绪对着北疆地图出神,案头摊着密密麻麻的军报。"我陪你去。"她将披风披在他肩上,"就像当年一样。"
江绪转头看她,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得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他想起新婚那日,她也是这样坚定地说要与他共赴沙场,而如今,他们己有了三个孩子。"这次不行。"他握住她的手,"你留在京城,照顾孩子们。"
"可是..."明檀还想争辩,却被他用吻封住了唇。这个吻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都融进其中。分开时,江绪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出征那日,江砚非要跟着去,被江绪拎着后领拎回王府。少年红着眼眶大喊:"父亲说话不算话!说好要教我骑马打仗!"江玥则默默将绣好的帕子塞进父亲行囊,江珩抱着他的大腿哭得抽噎:"爹爹早点回来,我给你留最甜的糖糕..."
明檀站在城楼上,看着大军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寒风卷起她的裙摆,手中的平安符被攥得发皱。江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旁,少年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母亲,父亲一定会赢,对不对?"
她搂住儿子的肩膀,望着漫天飞雪:"对。因为他不仅要守护山河,还要回来吃珩儿的糖糕,看玥儿绣的帕子,听你讲新学的兵法。"她的目光坚定如铁,"我们等他回家。"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疆,江绪勒住缰绳,望着连绵的雪山。寒风中,他摸出贴身收藏的玉佩,那是明檀及笄时所赠,上面刻着"岁岁平安"。身后,将士们的呐喊声震天动地,他握紧佩剑,低声呢喃:"等我,很快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