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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
回到暖阁后，柳姨娘生怕纪崇山再严惩女儿，不断苦苦哀求。
不就是白茵儿的私库被掏空了嘛，反正她白府有得是银子，等她回来见私库空了，定会让娘家接济，到时府库又能充盈。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想？那是我的骨血！可萧相爷要的东西，九十万两雪花银，后日一早就要！”
他无力的瘫坐在藤椅上，那声嘶力竭的咆哮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仿佛那里写着“九十万两”和“萧相爷”几个大字，压得他喘不过气。
“呵，办不成，你以为绵绵还能有什么前程？三皇子府？连个洗脚婢的位置都轮不到她！你当那点子‘算计’是白受的？那是筹码！是催命符！”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翻腾着冰冷的绝望和疯狂。
柳姨娘被他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九十万两？
什么萧丞相……三皇子……洗脚婢……这些字眼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老...老爷，实在不行，咱们将府里……府里能动的，都拿去卖了吧。库房里存的那些前朝玉器，还有你书房收着的那些名家字画……都拿去折现。”
她顿了一下，抬手猛地扯下自己发髻上一支沉甸甸的赤金镶宝步摇，又去摸索耳垂上那对莹润的东珠耳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我的头面首饰，还有压箱底的几匹云锦……统统都拿去！不够……不够再想办法！”
纪崇山盯着曾象征着她身份与宠爱的东西，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他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再抬头时，那张威严的脸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
“九十万两……就是把这座尚书府从地砖到瓦片，从桌椅板凳到锅碗瓢盆，全都拆零碎了卖掉……如今也难凑得齐啊。”
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数字沉甸甸地压在暖阁的每一寸空气里，连熏笼的热气都显得冰冷刺骨。
绝望如同粘稠的墨汁，无声地蔓延开来，浸透了昂贵的锦缎，也冻僵了人心。
柳姨娘的目光，最终落定在暖阁角落深处，那只静默侍立在紫檀木雕花底座上的物件上——那是纪崇山书房专用的描金漆绘彩云纹恭桶.....
“老爷，那……把您书房里那个宝贝描金恭桶也一道卖了吧？”
她顿了顿，目光钉在那片刺目的金光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利的讽刺：
“兴许……能值不少钱呢？”
府衙药库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而驳杂的药味，陈旧而苦涩。
祁羽手中紧紧攥着最后的希望。
“当归三钱…苍术二两…白芷…”
祁羽的声音在寂静的药库里低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慎。
他拉开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抽屉，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辨认着那些所剩无几的药材……每一味药材都像是他心中的救命稻草，手指轻触，生怕弄碎。
抓好药，祁羽压下心头的不安，在偏僻的小厨房里升起了炉火，陶罐架在火上，三碗清水倾入，药材次第沉浮。
他守着火候，盯着罐口渐渐升腾起的白汽。
最后，一碗深不见底的药汤被倾入粗瓷碗中，混合着浓烈苦辛与一种难以言喻腥臊的气味猛烈地冲上来，他猝不及防，被熏得猛地一偏头，胃里一阵翻搅，忍不住呛咳出声。
“这…真能喝下去？”
他盯着碗中黑水，眉头拧成了死结，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却像碰到烙铁般迟疑。
这药方若是个陷阱，他便是亲手递上毒酒之人！
“公子！祁公子——不好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利箭，骤然撕裂了夜的沉寂。
守药的小医官连滚带爬地扑进来，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县主家…小公子！也…也高热昏厥，抽搐不止，症状…和县主一般无二！”
轰隆一声！
祁羽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最后一丝犹豫被这噩耗碾得粉碎。
小公子若再有不测，整个永微县的天就真的塌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碗气味刺鼻的药汤，拔腿就朝县主养病的院落狂奔而去。
县主卧房内药气弥漫，祁羽气喘吁吁闯入，一眼便看见床上的人竟微微睁开了眼！
县主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深陷的眼窝里，眼神却异常清明，首首地落在他手中那碗墨黑的药汤上。
县主极其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对着房内惶惶不安的夫人、侍婢、老管家，虚弱却不容置疑地挥了挥。
众人虽忧心如焚，却不敢违逆，只得含泪垂首，鱼贯退出，沉重的房门在祁羽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与哀泣。
房中只剩下祁羽和县主两人。
“县主…此药…此药在下…并无把握…”
“咳…咳咳…”
县主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在锦被下痛苦地蜷缩，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良久，他终于平复，胸膛剧烈起伏，再抬眼时，那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微弱却异常固执。
“祁…公子…若成…苍生之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若败…乃我命数…不…不怨你…任何人！”
话音未落，县主枯瘦的手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夺过了祁羽手中的粗瓷药碗！
他不再看祁羽，亦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喉结滚动，将那碗气味令人作呕的药汤，如同饮下断头酒般，一饮而尽！碗底重重磕在床沿，发出空洞的回响。
祁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县主将那碗不知是救赎还是催命符的药汤灌下，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扑到床边，却不敢触碰，只能死死盯着县主的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夜风从窗缝钻入，吹得烛光一阵狂乱摇曳，明灭不定地映照着县主灰败的面容。
祁羽屏住呼吸，仿佛一尊石像，只有眼珠因高度紧张而微微颤动。
他全部的感官都死死锁在床上那具枯槁的身躯上，捕捉着最细微的动静——是平缓的呼吸？还是痛苦的呻吟？是转机的潮红？还是死气的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