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芜跟在白明修身后,听他指点着街道两旁林立的铺面,声音里带着白府少爷特有的爽朗底气。
“喏,那家绸缎庄,江南最新的云锦昨日才到货;前面那个三层的铺子,是城里最大的药材行,我们白家占了六成股……”
白明修兴致勃勃,轩儿被他牵在另一只手里,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
纪清芜含笑听着,目光却下意识地掠过攒动的人头,扫向那些幽深的巷口。
重生归来,这繁华的雁阳城在她眼里,总蒙着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
那些前尘往事,那些蚀骨的痛与恨,像沉在心底的顽石,即便被时光的泥沙覆盖,也从未真正消融。
走到一个十字街口转角,白景明正指着远处一座飞檐斗拱的气派楼宇。
“瞧见没?那就是‘棠楼’,咱雁阳城头一份的酒楼!待会儿就带你们去尝尝鲜……”
纪清芜的视线,却像被无形的钩子猛地拽住,死死钉在斜对面一条狭窄巷弄的阴影里。
一个人影。
玄色的衣袍一角在巷口的风里倏忽一闪,那姿态,那轮廓……像.....
顾墨恒?!
他?怎么可能到雁阳城来?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不曾记得顾墨恒与雁阳城有任何交集。
她重生归来,改变前世非顾乾锦不嫁的执念,从而改变了未来的轨迹?
纪清芜的心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巷口,想要看清刚才那抹身影究竟是不是他。
白明修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地回头:“怎么了,清芜?”芜?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
纪清芜猛地回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忽然想起有点事要办,你们先去‘棠楼’,我稍后就到。”
白明修虽觉奇怪,但也没多问,点头应允。
纪清芜目送他们远去,转身快步走向那条狭窄的巷弄,心跳如鼓。
是她眼花了吗?还是太过思念,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可那个身影,实在太像顾墨恒了。
那个曾让她痛彻心扉,却又魂牵梦绕的男人。
纪清芜深吸一口气,推开巷口一扇斑驳的木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清芜?”
白明修察觉到她的停顿,疑惑地回头。
就在纪清芜凝神屏息,想要将那阴影里模糊的轮廓看得更真切时,巷口一阵人流涌过。
再定睛望去,巷子深处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是眼花?是连日心神不宁的幻象?还是……那个早己被她认定挫骨扬灰的恶鬼,竟真的阴魂不散?
“清芜表妹?”白明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关切。
纪清芜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发涩:“没什么,明修哥。刚才……好像看到个熟人,一晃眼又不见了,许是看岔了。”
“阿芜姐姐!”
一个软糯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带着点委屈巴巴的腔调。
轩儿仰着小脸,小手轻轻拽着她的衣摆:“轩儿肚子咕咕叫了,好饿呀。”
小家伙适时地揉着小肚子,眉头皱着,像只讨食的雏鸟,成功打破了方才那凝滞的氛围。
白明修见状,弯腰大手在轩儿柔软的头顶上揉了一把,动作亲昵又带着点粗犷。
“就你嘴馋!走走走,这就带你们去棠楼,保管让你吃得小肚子滚圆!”
他又笑着转向纪清芜,眼中带着兄长般的温和调侃:“清芜,你可别太惯着他,这小子,鼻子比狗还灵,闻到香味就挪不动道!”
纪清芜看着轩儿可爱的模样,牵起他另一只小手,指尖感受着孩子温热的体温,脸上漾开一个真心的笑容:“好,都听明修哥安排。”
“棠楼”的金字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三层高的楼宇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门前车水马龙,伙计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纪清芜仰头望着那熟悉的匾额,前世随顾乾锦数次来此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那时她年轻气盛,仗着顾乾锦的势,也曾在这堂皇之地“耀武扬威”过几回,如今想来,只觉愚蠢又讽刺。
店小二眼尖,一见白明修,立刻堆满了殷勤的笑容,腰弯得几乎成了首角。
“哎哟!白小爷!您可有日子没来照顾小店了!快请快请!雅间一首给您留着呢!”那恭敬热络的劲儿,活像见了财神爷。
白明修矜持地略一点头,带着纪清芜他们熟门熟路地踏上楼梯,被引至二楼一处临街的雅间。
房间布置清雅,雕花窗棂半开,将楼下街市的喧嚣稍稍隔开,又不失烟火气。
落座后,伙计麻利地奉上香茗。
纪清芜端起青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隔着茶烟,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这‘棠楼’真是气派,生意又如此红火,想必是白府产业里的顶梁柱吧?”
白明修正端着茶杯吹气,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清芜你这话可只猜对了一半。‘棠楼’啊,它还真不是咱们白府的产业。”
“哦?”
“是合作关系。”
白明修放下茶杯,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耐心解释。
“很多年前就定下的契约。‘棠楼’能在雁阳城独占鳌头,开这唯一的大酒楼,白府默许了它这个地位,不涉足酒楼行当与其争利。反过来呢,‘棠楼’的客流和名声,也能惠及我们白家在城里的其他铺面,比如绸缎、文玩这些,算是互惠互利,强强联手。”
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神秘:“连咱们城主大人,暗地里查了不知多少回,至今也没摸清这‘棠楼’背后真正的东家究竟是何方神圣。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很!”
纪清芜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
不是白家的?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菜来喽!”
小二清亮的吆喝声打断了谈话。
门被推开,两名伙计端着托盘鱼贯而入,麻利地将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菜肴摆上桌面。
清蒸鲈鱼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碧绿的时蔬水灵,水晶肴肉晶莹剔透……最后一道,是一只硕大的熏鸡。
熏鸡?!
轩儿拔下一只鸡腿,就送到纪清芜得嘴边。
一口下去,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放。
是他!
绝对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