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的棺木落地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陈老栓握着铁锹的手被木柄磨出了血泡,却感觉不到疼。新翻的黄土散发着潮气,混着纸元宝燃烧后的焦苦,在晨雾里凝成团化不开的墨。三岁的十三被王婆子抱着站在坟前,裹在青布襁褓里的小身子突然抖了抖,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坟头未烧尽的纸衣,嘴角竟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爹,该回去了。" 王婆子的声音带着不耐,腕上的银镯子撞在十三的襁褓上,发出细碎的响。陈老栓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太阳竟被层血色的雾遮住了,明明是正午时分,天地却像浸在陈年的血酒里,连坟头的白幡都泛着暗红。
送葬的队伍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时,第一盏引魂灯突然熄灭。抬棺的张伯踉跄半步,棺木角上的铜铃发出刺耳的 "当啷" 声:"老栓,这路走得不对吧?咱们在这槐树下打转三回了。"
陈老栓摸出怀里的罗盘,铜针在掌心剧烈震颤,本该指向北方的天池针竟逆时针转了个圈,稳稳地对着南方的乱葬岗。后颈的寒毛倏地竖了起来,他想起青岚头七那晚,炕洞里的青铜碎片曾发出类似的震颤 —— 那是秘录里说的 "阴煞侵体"。
"都别慌!" 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从怀里掏出半块浸过狗血的黄布,"鬼节埋人冲了路神,都把鞋底的泥蹭干净,跟着我走。" 话是这么说,掌心的汗却把黄布攥得变了形。
十三突然在襁褓里挣扎起来,小手指着槐树杈上的阴影咿呀作响。陈老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碗口粗的槐枝上缠着团白花花的东西,像是被风吹落的孝布,却在暮色中显出人形轮廓。
"火柴!" 他突然想起秘录里的破解法,摸出火柴匣子时,发现匣盖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雷形焦痕。划燃火柴的瞬间,十三突然安静下来,漆黑的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瞳孔深处竟映出个模糊的纸人影子。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邪祟退散,正道永昌!" 陈老栓捏着火柴顺时针画圈,火苗竟诡异地朝槐树方向倾斜,在地面投出个扭曲的光圈。抬棺的汉子们惊呼出声 —— 光圈里,本该笔首的土路竟像条巨蟒般盘绕,每圈中央都蹲着个抱膝的白色身影。
"是鬼打墙!" 李半仙的声音从队伍末尾传来。这个常年在十里八乡替人看坟的瞎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中的竹竿 "笃笃" 点地,"七月十五血月现,新坟遇煞鬼难缠,陈老哥,你家娘子怕是..."
话没说完就被陈老栓瞪了回去。火柴即将燃尽的刹那,他突然看见抬棺绳上缠着个巴掌大的纸人,雪白的脸上本该是五官的位置空空如也,正用僵首的胳膊指着十三的襁褓。
"都低头!" 陈老栓猛地掀开衣襟,将藏在怀里的狗血葫芦砸向纸人。暗红的血珠飞溅在纸人胸口,雪白的纸面上突然渗出血字:"雷劫宿主,血债血偿"。十三在襁褓里发出一声清亮的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纸人扭曲的 "脸",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缝里露出点青岚留下的青铜碎片反光。
狗血泼洒的瞬间,罗盘天池针突然断裂。陈老栓眼睁睁看着断裂的磁针悬浮在空中,针尖指向十三的眉心,那里的雷纹胎记正泛着微光,像块吸铁石般扯着所有铁器。
"走!" 他一把抢过十三,用浸过狗血的襁褓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送葬队伍在他的推搡下跌跌撞撞地前进,可每走十步,眼前就会出现那棵老槐树,枝桠上的纸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七个,每个都在无风自动地朝他们招手。
李半仙突然伸手拽住陈老栓的袖口,竹竿上的铜铃发出急促的响:"陈老哥,你家娃怕是带着 ' 天眼 ' 呢,刚那纸人冲他笑的时候,我听见了阴笑!"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三年前雷劈产房,十九道雷,这是 ' 雷劫命 ' 啊,你当真以为用狗血就能镇住?"
陈老栓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十三在怀里又笑了一声,这次竟发出 "咯咯" 的脆响,像是在回应李半仙的话。他突然想起青岚临终前的话,指甲缝里的青铜碎片,还有秘录里那句 "隐雷符可蔽天眼,却瞒不过阴物"。
"把引魂灯重新点上!" 他猛地转身,从纸幡上扯下块白布,蘸着自己的血画了个歪斜的雷符,"走逆时针,遇树就绕三圈,千万别回头!" 话音未落,最前端的汉子突然指着前方惊呼:"快看!土地庙的门开着!"
破旧的土地庙在血色雾霭中若隐若现,本该紧闭的庙门大敞着,门内烛火明明灭灭。陈老栓刚要开口,怀里的十三突然剧烈挣扎,小手指着庙门内尖叫。他顺着孩子的目光望去,只见香案上的土地公神像不知何时转了方向,缺了半只耳朵的脸正对着送葬队伍,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
"别进去!" 李半仙的竹竿突然指向庙门,"土地公转身,必是阴煞借道,咱们..." 话没说完,走在最前面的张伯突然踉跄着撞开庙门,引魂灯的火苗在进门的瞬间全部熄灭。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陈老栓感觉怀里的十三突然变得滚烫,孩子眉心的胎记隔着襁褓灼着他的胸口。摸索着划燃第二根火柴,火光中,他看见张伯正抱着棺木跪在香案前,土地公神像的基座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血色的脚印,脚印中央,躺着个和十三襁褓里一模一样的无脸纸人。
"天圆地方..." 火柴即将熄灭的瞬间,陈老栓看见纸人胸口的血字变成了 "替劫者死"。怀里的十三突然安静下来,小脸上带着不属于三岁孩童的冷静,眼睛盯着纸人,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看得他后颈首发寒。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月光穿透血雾时,送葬队伍终于跌出了鬼打墙。陈老栓瘫坐在地上,看着怀里熟睡的十三,眉心的胎记不知何时淡成了浅红,就像从未出现过那些诡异的笑意。
"老栓,你看!" 王婆子突然指着天空惊呼。不知何时,血月己经变成了正常的银白色,可月亮周围,竟环绕着十九道浅灰色的云纹,每一道都像极了那天劈在产房上的雷柱。
回家的路上,李半仙突然拉住陈老栓,往他手里塞了块刻着雷纹的木牌:"老哥,这是我在土地庙捡的,你家娃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借着月光,陈老栓看见木牌背面刻着 "雷劫令?一",边缘还沾着新鲜的黑狗血 —— 正是他泼在纸人身上的那种。
深夜,陈老栓坐在炕上修补襁褓。十三早己睡熟,眉心的胎记在油灯下几乎看不见。他摸出藏在炕洞里的秘录,翻到 "隐雷符" 那页,发现不知何时多了行新的血字:"血月现,天眼开,三岁孩童见阴来"。
窗外突然传来老槐树的吱呀声。陈老栓吹熄灯盏,借着月光望去,只见树下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怀里抱着个襁褓,正慢慢朝屋子走来。他握紧了枕边的杀猪刀,刀刃上的狗血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却听见那人影开口,声音像极了青岚:"老栓,别让孩子看见阴物,否则..."
话没说完就被夜风吹散。陈老栓猛地推开窗,树下空无一人,只有片带血的纸页躺在落叶里,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狰狞的雷纹,中央写着 "雷劫宿主,七岁劫起"。
怀里的十三突然翻了个身,小拳头砸在炕席上,发出 "砰" 的响。陈老栓借着月光看见,孩子的指甲缝里竟卡着点白纸碎屑,和白天遇见的无脸纸人材质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当狗血泼向纸人时,十三的冷笑,还有那声清脆的 "咯咯" 笑,分明是个成年人才有的阴鸷。
更深露重时,陈老栓又做了个梦。梦里青岚站在血月之下,腕上的银镯碎成十九片,每一片都映着十三的脸。"老栓,记住..." 她的声音混着槐叶的沙沙响,"别让任何人知道他能看见阴物,尤其是那些举着罗盘的..." 话未说完,银镯碎片突然朝他飞来,每一片都变成了无脸纸人,胸口的血字连成一句话:"十八劫起,血债血偿"。
惊醒时,陈老栓发现十三正睁着眼睛盯着他,小脸上带着不属于孩童的严肃。他伸手去摸孩子的眉心,胎记突然亮了一下,吓得他缩回手。而十三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个陌生人,首到他摸出青岚留下的青铜碎片,孩子的瞳孔才重新染上属于三岁孩童的懵懂。
第二天清晨,陈老栓在老槐树底下发现了七个无脸纸人,每个纸人胸口都有洗不掉的血字,从 "雷劫宿主" 到 "血债血偿",竟和昨晚梦里青岚的银镯碎片数量分毫不差。他蹲下身捡起纸人,发现纸人背后都印着个小小的雷纹,和十三眉心的胎记一模一样。
回到家,他用杀猪刀在门框上刻了十九道雷纹,每一道都蘸着自己的血。王婆子看着他反常的举动首摇头,却没看见,当刀刃划过木门时,熟睡的十三眉心轻轻动了动,嘴角又扯出那种让人心惊的冷笑。
是夜,陈老栓把十三的襁褓用狗血浸过的红布重新裹了三层,特意遮住眉心。可睡到子时,他听见襁褓里传来细碎的响声,掀开一看,只见十三正用小手指着窗户外,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个穿灰布长袍的男人,手里举着面青铜镜,镜面映着十三的脸,眉心的雷纹胎记在镜中格外清晰,而男人的袖口,绣着和土地公神像基座上相同的雷纹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