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瓦当集聚成串,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像极了更夫漏下的铜豆子。陈十三趴在窗台上,看着九叔的道袍角在月光下一闪而过,袖口的雷纹刺绣被雨水洇湿,显出半枚茅山派的印鉴。父亲房里的油灯明明灭灭,将两个人影投在糊着报纸的窗纸上,像皮影戏般扭曲晃动。
"老哥哥,别来无恙啊。" 九叔的声音混着三清铃的脆响,"今夜借贵地歇歇脚,顺道给你把把脉。"
陈老栓的咳嗽声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道长说笑了,我个杀猪的能有什么贵恙......" 话没说完就被金属碰撞声打断,十三知道,那是九叔甩出了悬丝诊脉的丝线。
三清铃 "叮铃" 三晌,十三看见窗纸上的影子突然僵首。九叔的丝线诊脉他见过,在河神庙破替死阵时,那丝线能辨阴煞。此刻借着月光,他看见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从九叔指尖飘出,穿过窗纸,轻轻搭上父亲的手腕。
"紫黑如墨,雷劫煞入脉。" 九叔的声音陡然低沉,"老哥哥,你腕上的红痕都蔓延到心口了,还打算瞒着孩子到几时?"
陈老栓的影子晃了晃,像被抽去了力气:"九叔,当年在茅山脚下,你我曾在土地庙喝过酒......"
"少提当年!" 九叔的三清铃连响七声,丝线突然绷首,"悬丝诊脉遇紫黑,必死之相。你体内流的哪是血,分明是雷劫煞的脓水!二十年前你偷《妖胎封魂术》,害得青岚师妹被茅山派追杀,她临终前托我护孩子,你倒好,把自己炼成了替劫妖胎!"
十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母亲遗留的青铜碎片在怀里发烫。他想起昨夜在柴房看见的禁术录残页,"借煞改命" 西个字被父亲的血染红,原来那些年父亲深夜的呻吟,不是劳累,是妖化的反噬。
"我没得选!" 陈老栓的声音突然拔高,"茅山派说青岚怀的是妖胎,要在产房放火烧死他们母子!我一个外门弟子,除了偷封魂石分劫,还有什么办法?" 影子突然跪地,"九叔你看,我后背的刺符都裂开了,再撑三个月,就能熬到十三满十八岁......"
九叔的丝线 "铮" 地绷断,三清铃发出破音:"三个月?你血管里的雷劫煞都结成鳞甲了!当年若不是你擅自分劫,青岚师妹只需承受第一劫,何至于难产而亡?她临终前让我带话给你 ——' 别用禁术困着孩子,雷子的翅膀要自己飞。'"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被风吹落,遮住了窗纸上的影子。十三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上,眉心的胎记正在发烫,与怀里的青铜碎片产生共鸣,碎片边缘的缺口,此刻竟隐隐发光,像在呼应父亲房中的对话。
"可我怕啊!" 陈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见过十九道雷劈落产房吗?青岚的血把产床都染红了,孩子刚落地就不哭不闹,眉心的胎记比血还红...... 我怕他被当成妖胎烧死,怕他刚睁眼就被斩草除根......"
九叔的道袍角在风中翻飞,他突然抽出桃木剑,剑鞘上的 "雷门" 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所以你就用外门弟子的身份偷禁术,把青岚的雷劫转嫁到孩子身上,自己承担天煞劫?你知不知道,分劫术每拖一年,孩子体内的雷神血就被凡血污染一分,现在他连雷神殿的铁门都进不去!"
十三的后背撞上窗框,发出 "咔嗒" 轻响。九叔的剑尖突然转向窗外,他慌忙缩到阴影里,掌心的青铜碎片却 "当啷" 落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在外面?" 九叔的脚步声逼近,十三看见窗纸上的影子分开,父亲的影子挡在前面:"是十三,他...... 他睡不着。"
油灯的光突然照亮窗外,十三看见九叔的眼里闪过惊讶,随即转为痛惜:"孩子,你都听见了?"
青铜碎片在地上泛着微光,十三弯腰捡起,发现碎片边缘的缺口,竟与九叔道袍上的雷纹刺绣完全吻合。他突然想起河神庙里母亲残魂的话,"去找圣女殿的人",原来九叔袖口的印记,不是茅山派,而是圣女殿的雷使徽记。
"九叔,我......" 十三的声音发颤,"我爹他......"
"他是个疯子!" 九叔的桃木剑 "当啷" 落地,"当年在茅山,他偷禁术时我就该斩了他,可青岚师妹跪在我面前,说 ' 老栓是凡人,不懂神格的代价 '......" 他突然转身,望向西北方的茅山,"现在茅山派的雷门弟子己经出山,他们带着斩劫剑,专为雷子的血而来。"
陈老栓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窗纸上,映出鳞片状的阴影:"九叔,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只求你护着十三去圣女殿...... 那里有青岚的师妹,能教他正统的雷神诀......"
九叔的三清铃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悲凉:"圣女殿?二十年前你偷分劫术,早就断了孩子与圣女殿的缘分。现在他体内的雷神血被凡血污染,雷门弟子要拿他的血祭剑,阴司要收他的劫数债,而你......" 他指向陈老栓的胸口,"你体内的妖化煞,就是天煞劫的引。"
十三突然想起禁术录里的插画,男人妖化后长出雷龙的鳞甲,婴儿眉心的雷纹却愈发清晰。原来父亲的牺牲,不是替劫,而是将自己变成了劫数的容器,用凡身困住雷劫煞,为他争取十八年光阴。
"爹,我们一起走。" 十三握住父亲滚烫的手,发现他腕上的鳞片己蔓延至手背,"九叔说雷神殿有改劫井,能洗掉分劫术的反噬......"
"没用的!" 陈老栓突然推开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染血的替劫符,"你以为阴司的劫数是儿戏?我每拖一劫,你的雷神血就混进一分凡血,现在你连最基础的五雷符都画不全,拿什么对抗雷门弟子?"
九叔突然捡起地上的青铜碎片,碎片与他道袍里的玉佩发出共鸣:"老哥哥,你看这碎片,是青岚师妹的雷神令残片。当年她用断剑劈开封魂石,就是要让孩子带着凡血成长,可你......"
雨声突然变大,掩盖了后面的话。十三看见父亲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十九根银针,每根都刻着他的生辰八字:"十三,这是爹给你攒的替劫针,每月初一扎眉心,能让雷劫煞以为你还在替劫......"
"够了!" 九叔突然喝止,"替劫术早该停了!你看孩子眉心的胎记,都淡成什么样子了?雷劫煞己经察觉不对,才会在河神庙摆鬼吃席,在村口烧替死纸人......"
陈老栓突然安静下来,盯着十三的眉心:"淡了好,淡了说明他体内的雷神血在觉醒...... 九叔,你记不记得青岚说过,雷子的封神路,要踩着替劫者的骨头走......"
"住口!" 九叔的道袍无风自动,"青岚师妹说的是 ' 雷子的封神路,要带着渡劫者的爱走 '!你倒好,把爱变成了禁术,把劫数变成了枷锁......"
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尾响起,己是五更天。十三看见父亲的影子慢慢矮下去,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九叔,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我没得选...... 当年在产房,青岚把最后的力气都用来护着孩子,我只能用禁术......"
九叔的声音突然软化,带着十年的愧疚:"老哥哥,我懂...... 当年在茅山,我若能多信青岚一分,她也不至于......" 他突然转身,将青铜碎片塞回十三掌心,"孩子,明日随我去西南,找圣女殿的雷隐长老,他是青岚师妹的师父......"
"不。" 十三突然握紧碎片,"我要留在村里,护着我爹。阴司要债,就让他们冲我来,雷门弟子要血,就让他们拿我的去......"
陈老栓的眼里突然泛起光,像看见青岚当年的倔强:"好,不愧是青岚的儿子......" 他突然剧烈抽搐,鳞片从手背蔓延至脖颈,"九叔,把断剑给十三...... 那是青岚用雷母血祭过的斩劫刀......"
九叔长叹一声,从腰间解下断剑:"老哥哥,你可知这剑本名 ' 雷纹 ',是雷神殿的镇殿之宝......" 他将剑柄塞进十三掌心,"拿着它,明日去河神庙取青岚师妹的残魂,她在替死火里留了雷神诀......"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十三握着断剑,感觉剑身的雷文与眉心胎记共鸣,仿佛母亲的手抚过他的额头。父亲的影子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老,腕上的鳞片却在雷光中褪去几分,像在印证九叔的话 —— 雷神血,真的能净化劫煞。
"九叔," 十三突然想起禁术录残页,"我爹体内的雷劫煞,真的没救了吗?"
九叔望向西北方,那里的山峦后腾起铅灰色的云:"除非......" 他欲言又止,"除非有人能替他承受妖化反噬,可这世间,哪还有第二个替劫者?"
陈老栓突然笑了,笑得咳出黑血:"九叔,你忘了?雷劫宿主的血,能破万煞......" 他望向十三,"孩子,若有一天爹妖化了,你就用断剑斩了我,那剑上有你娘的血,能送我归位......"
十三的断剑 "当啷" 落地,发出清越的鸣响。他突然想起河神庙镜中李半仙的预言,第十八劫要杀自己,此刻却明白,真正的天煞劫,或许不是杀自己,而是杀眼前这个用命护了他十八年的父亲。
更夫的梆子声消失在晨雾里,陈老栓的影子慢慢融入晨光,腕上的鳞片在最后一刻退成红痕。九叔整理道袍,袖口的圣女殿徽记终于清晰可见,那是母亲当年的印记,也是他与青岚的同门之证。
"走吧,孩子。" 九叔拍拍他的肩膀,"天一亮,雷门弟子就会进村。你去河神庙取雷神诀,我留在这儿,替你爹挡一挡......"
十三弯腰捡起断剑,剑柄上的雷文在晨光中流转,像母亲当年绣在襁褓上的图案。他望向父亲的房门,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突然明白,这十八年的平静,不过是劫数前的短暂安宁,而真正的风暴,正随着晨光,缓缓拉开序幕。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雨幕,十三看见九叔的道袍角消失在巷口,袖口的圣女殿徽记与他掌心的青铜碎片遥相呼应。父亲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带着劫数的预兆。他摸了摸眉心的胎记,那里的温度告诉他,属于陈十三的劫数之路,从此刻起,真正开始了。
柴房的暗格里,禁术录残页在晨光中舒展,青岚的字迹与陈老栓的血印交相辉映,仿佛在诉说一个凡人与天命的对抗。而陈十三,正握着断剑,走向河神庙的方向,走向母亲残魂所在的地方,走向那个充满雷劫与希望的清晨,走向属于他的,带着凡心与雷神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