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州城在晨光中苏醒,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醋香,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笼罩着青砖灰瓦的街巷。郝家醋坊后院,关小义正赤膊推着沉重的石碾,汗水沿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滑落,砸在铺满高粱的磨盘上,发出轻微的噗嗒声。石碾吱呀作响,碾碎的红高粱散发出粮食特有的醇厚气息,与弥漫的醋味交织。
“使点劲儿!这醋的魂儿,一半在高粱里!”郝大婶洪亮的嗓门从热气腾腾的蒸料间传来。她正用一根特制的长柄木锨,翻动着巨大的木甑里蒸腾的高粱,蒸汽氤氲,将她裹在其中,宛如指挥一场古老仪式的祭司。
林夏系着郝大婶给的蓝花布围裙,蹲在发酵缸旁,小心翼翼地用木耙翻动着缸内深褐色的醋醅。浓烈而复杂的酸香首冲鼻腔,带着发酵的蓬勃生机和时间的沉淀。她学着郝大婶的样子,动作从生涩到渐渐有了韵律。汗水沾湿了她额角的碎发,几缕贴在微红的脸颊上,眼神却专注而宁静。偶尔抬头看向磨盘边那个汗流浃背的身影,眼底会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暖意。
马小岚靠坐在廊檐下一张旧藤椅上,身上盖着条薄毯。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略显清减的轮廓。那双曾经被煞气充斥的紫色眼眸,此刻虽恢复了清澈,深处却沉淀着厚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沉痛阴影。她沉默地望着忙碌的关小义和林夏,目光落在林夏颈间那道淡淡的箭痕上,又掠过关小义后心处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疤——那是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印记。张大力憨厚的笑脸和最后那句“别恨她”骤然闪过脑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瞬间蜷缩了一下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丫头,翻醅要匀!像这样!”郝大婶不知何时走到林夏身边,粗粝的大手覆上林夏的手背,带着她用力翻搅,“这醋醅啊,就跟人一样,心里头有啥淤塞的、发霉的,都得翻出来,见见光,透透气!闷着,就坏了!”
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声音洪亮,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廊下的马小岚。马小岚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别过脸去,望向院墙外关帝庙那巍峨的飞檐斗拱,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关小义停下推碾,抹了把汗,走到马小岚身边,拿起旁边小几上郝大婶特意熬的、飘着红枣和黄芪香气的药粥:“吃点东西。郝大婶说这粥补气血。”
马小岚没有接碗,目光依旧定在远方,声音干涩低哑:“我不饿。那弓…怎么样了?”
“还在傅老那儿研究。”关小义将碗塞进她手里,语气不容置疑,“弓暂时沉寂了。但你的身体是根本。不吃,怎么有力气去成都找诸葛连弩?怎么给大力报仇?”
“报仇”二字像针一样刺进马小岚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看向关小义,紫眸中翻涌起剧烈的痛苦和决绝,最终化作一片深沉的死寂。她不再抗拒,端起碗,机械地小口吞咽着温热的粥,味同嚼蜡。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傅老挟着一身风尘和浓重的旧纸墨香冲了进来,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厚厚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腋下紧紧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袱。
“找到了!找到了!”他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顾不上寒暄,首奔廊下的小几,哗啦一下将包袱摊开。里面是几册线装书,纸张泛黄脆薄,还有一卷用桑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稿,纸色深褐,字迹却是极有风骨的颜体行楷。
“快看!”傅老小心翼翼地展开桑皮纸,指着其中一页,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这是我先祖青主公(傅山)亲笔所录!他在明亡之后,秘密整理前朝遗档,游历山西古迹,探查到一则惊天秘闻!”
关小义、林夏立刻围拢过来,连马小岚也抬起了头。
泛黄的桑皮纸上,墨迹淋漓:
“…访解州祖庙,遇一老庙祝,言其祖曾侍奉关帝后裔。宋末乱世,有异人携一奇物至庙,形似龟甲,遍刻星斗山川、鸟兽虫鱼之纹,通体青黑,触手温润如玉,隐有光晕流转。云此乃‘河图洛书’之残片,蕴藏天地至理,亦为镇压上古凶煞‘蚩尤之息’的锁钥之一!后此物不知所踪,或言随关氏秘藏,隐于晋地某处,以待忠义血脉唤醒…”
“河图洛书残片!”关小义心头剧震!他想起了在长坂坡下,李承业启动“玄武计划”时悬浮的那块刻满符文的龟甲!那东西散发出的诡异绿光,以及召唤蚩尤分魂的恐怖力量,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原来那竟是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残片?
“先祖推断,”傅老指着下面一行蝇头小楷,神情无比凝重,“此‘残片’并非唯一!‘河图洛书’乃上古神物,分崩离析,其碎片流落西方。有正道之士得之,可镇山河、安黎庶;若落入邪魔之手,则必引动天地灾劫,释放被封印的远古凶煞!而青龙会所求,恐怕正是集齐所有碎片,彻底释放蚩尤,颠覆乾坤!”
“李承业手里的龟甲…只是其中一片?”林夏倒吸一口凉气,“那其他碎片在哪里?”
“先祖手札里没有明说!”傅老翻动着手稿,眉头紧锁,“但他留下了一条极其关键的线索!你们看这里!”他指向手稿末页一幅用朱砂勾勒的、极其简略的地形图。图上山峦叠嶂,一河流经,河畔有一座形制奇特的塔状建筑标记,旁边用朱砂小楷注着:“青主登临处,文光射斗牛。塔影锁龙气,秘钥藏中州。”
“‘青主登临处’…太原晋祠!‘文光射斗牛’…是晋祠内的‘文昌阁’!”傅老猛地一拍大腿,眼睛放光,“‘塔影锁龙气’…晋祠旁有座‘舍利生生塔’,是明代高僧所建!‘秘钥藏中州’…中州,古指河南,但在此处,结合前文,极可能是指塔下藏着与河图洛书碎片相关的线索或开启秘藏的‘钥匙’!”
太原!晋祠!舍利生生塔!
这个地名瞬间点燃了关小义心口沉寂的龙图!那幅青龙绕日图骤然变得灼热清晰,图卷之上,代表诸葛亮连弩的光点在成都方向依旧明亮,而另一个原本微弱、代表着某种指引的光点,此刻却如同被投入火中的星辰,在太原方向——晋祠的位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与南京深渊漩涡分庭抗礼的璀璨光芒!这光芒并非恶意,而是一种宏大、古老、带着浩然正气的召唤!
“太原…晋祠!”关小义霍然起身,目光如电,穿透院墙,仿佛己看到那座千年古祠的飞檐斗拱,“龙图有感应!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极可能就是另一片河图洛书碎片,或者找到它的关键!”
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刺破了连日来的阴霾。但就在这振奋人心的时刻,林夏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经过加密的陌生号码。她迅速接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关小义!快走!”电话那头,是苏婉那清冷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声,“‘特别事务局’的‘谛听’系统锁定了山西!李承业…不,是他背后的‘尊主’,动用了最高权限!太原方向有大规模能量反应…是‘收割者’军团!目标…晋祠!他们比你们更快!重复,他们比你们更快!”
电话戛然而断,只留下急促的忙音。
小院中的空气瞬间凝固。醋香、药味、粮食的气息仿佛都被冻结。郝大婶停下了翻醅的木锨,蒸汽在她身后无声翻涌。马小岚握着空碗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眼中死寂的寒冰被汹涌的杀意和急迫取代。傅老捧着先祖手稿,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关小义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竖瞳在晨光中燃烧,心口的龙图如同沸腾的熔炉,将震惊、愤怒和刻骨的仇恨锻造成最坚硬的决心。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边、被布条重重包裹的“万石”弓,沉重的弓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太原!晋祠!”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千军万马也无法阻挡的决绝,“抢在他们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