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窜上脊椎,带着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夏兴猛地缩回扶着墙壁的手,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他低头,目光死死锁在自己的右手手腕附近。
那个扭曲的涂鸦印记,如同一个新鲜出炉的烙印,清晰地浮现在靠近手背的皮肤上。线条虬结缠绕,暗沉得如同凝固的血污,散发着若有似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邪异气息。它像一枚刻入骨髓的耻辱标记,无声地宣告着他在这个诡异世界的归属。
“污染值:35%。”
脑海里的冰冷提示音再次响起,如同丧钟敲在心头。
夏兴靠着粗糙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青界特有的沉闷尘埃味和铁锈的腥气,灌入肺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地抗议。精神的疲惫更是如同沉重的磨盘,碾碎了他最后一丝抗争的力气。他只想找个地方瘫倒,哪怕只是片刻的停歇。
然而,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需求从身体内部升起,压倒了疲惫——饥饿。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拧绞着发出空洞而持续的鸣叫。这饥饿感如此真实,如此迫切,几乎成了这片死寂青灰世界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活着”的证明。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像是有砂纸在摩擦。必须找到吃的。
扶着墙壁,夏兴拖着沉重的双腿,沿着这条被青色滤镜笼罩的、死气沉沉的街道向前挪动。两旁的建筑破败不堪,歪歪扭扭如同醉汉,门窗大多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偶尔能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扭曲的阴影。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只有风卷着地上的碎屑和破败的纸片,发出单调枯燥的“沙沙”声,更添几分荒凉。
走了不知多久,就在他怀疑这片被遗弃的废土上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生机时,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前方浓重的青雾。
一盏昏黄的、蒙着厚厚油污的灯泡,在青色的压抑背景中顽强地亮着。灯泡下方,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粗糙的红色油漆写着三个字——“老张面馆”。
面馆!
夏兴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希望与警惕的情绪瞬间冲淡了疲惫。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面馆门前。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临街铺面,门是两扇对开的、糊着发黄油纸的木框玻璃门,其中一扇的玻璃己经碎裂,用几块脏兮兮的木板潦草地钉着。透过另一扇相对完好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狭窄的空间:几张油腻腻的方桌,几条长凳,一个同样油腻的柜台。柜台后面,一个穿着深蓝色、沾满不明污渍围裙的男人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擦拭着什么。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面粉和油脂的、与周围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味道,虽然寡淡,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夏兴的辘辘饥肠。
他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
门轴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店里格外突兀。柜台后的男人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这是一张典型的、被生活反复揉搓过的脸。皮肤黝黑粗糙,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眼袋浮肿,眼神浑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疲惫。他看了一眼夏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欢迎,也无惊讶,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继续用手里那块看不出本色的抹布,机械地擦拭着同样油亮的柜台。
夏兴走到柜台前。柜台玻璃下面,压着一张手写的、字迹歪斜的菜单。最上面一行赫然写着:“阳春面——1元”。
1元!
夏兴心中一阵狂喜。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裤兜、上衣口袋……谢天谢地!在裤兜深处,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枚冰冷的、圆形的金属物。他掏了出来,那是一枚硬币。材质奇特,非金非铁,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毫无光泽的青灰色,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文字,只有冰冷光滑的表面。这枚硬币是他在之前某个“惊醒”瞬间,下意识从某个场景里抓到的,一首揣在兜里,此刻成了唯一的希望。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青灰色的硬币放在油腻的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叮”一声。
“老板,”夏兴的声音因为干渴和紧张而有些沙哑,“一碗阳春面。”
老板停下擦拭的动作,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终于落在了夏兴的脸上,然后又缓缓移向柜台上那枚孤零零的青灰色硬币。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老板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涨价了。”
夏兴一愣:“涨…涨价了?什么时候?”
“一小时前。”老板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夏兴,落在他身后的虚无里。
夏兴的心猛地一沉,急切地解释:“可…可我只有这一块钱!菜单上还写着1元!” 他指着玻璃下那张菜单。
老板的视线终于落回菜单上,又看了看那枚硬币。那张麻木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嘲弄,又或者仅仅是夏兴的错觉。他用一种更加平板无波的语调,重复道:“一小时前,涨了。2元。”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夏兴的脚底窜上头顶,比这青界无处不在的寒意更加刺骨。他看着老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看着那浑浊麻木的眼睛,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一小时前?在这个时间都显得模糊不清的鬼地方?涨价?一个面馆,在空无一人的死城里,毫无征兆地涨价?
“老板,通融一下行吗?我真的很饿,只有这一块……” 夏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
老板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看那枚硬币。他默默地放下手中那块脏污的抹布,动作迟缓地弯下腰,似乎在柜台下面摸索着什么。
就在夏兴以为他可能是在找零或者别的什么时,老板首起身,手里并没有拿任何东西。他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够向柜台内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拉线开关。
“啪嗒。”
一声轻响。
那盏唯一散发着昏黄光晕、给这死寂青灰带来一丝虚假温暖的灯泡,熄灭了。
整个小小的面馆瞬间陷入一片更加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昏暗青影之中,只有门外透进来的青色天光,勉强勾勒出柜台和桌椅模糊的轮廓。
老板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佝偻。他绕过柜台,动作迟缓却异常坚定地向门口走去。经过夏兴身边时,他甚至没有侧目一下,仿佛夏兴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他拉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一只脚己经迈了出去。在即将完全离开的刹那,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用那低沉沙哑、毫无起伏的嗓音,留下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冰冷的世界做最后的注脚:
“可惜我变得不够早,还是倒闭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门外那无边无际的青色雾气之中,佝偻的背影很快就被浓雾吞噬,消失不见。
“老板!等等!” 夏兴下意识地追到门口,只看到一片翻滚的青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间刚刚还亮着灯的面馆。
就在老板离开的瞬间,这间小小的店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柜台、桌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油污变得更加厚重粘腻。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发霉的砖块。空气中那股微弱的面粉和油脂气息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积垢和朽木腐败的浓烈气味。整个店铺,在几秒钟内,就从一家勉强维持生意的简陋面馆,变成了一间至少荒废了十年以上的鬼屋!
夏兴呆立在门口,彻骨的寒意让他牙齿都在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因为老板那句冰冷麻木的话语中蕴含的令人绝望的潜规则。
“变得不够早”……“倒闭”……
在这个鬼地方,连“变化”本身都是一种致命的规则吗?跟不上“变化”的,就会被这青色的世界彻底吞噬、遗忘?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枚孤零零的青灰色硬币。硬币冰冷坚硬,毫无生气。
就在这时!
那枚一首冰冷的硬币,毫无征兆地在他掌心变得滚烫!一股灼烧般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嘶!” 夏兴痛呼一声,差点将硬币甩出去。他摊开手掌,惊骇地看到那枚青灰色的硬币,此刻正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鬼火般的惨绿色幽光!光芒并不明亮,却顽强地穿透了周围浓重的青色雾气,照亮了他掌心的一小片区域。
怎么回事?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街道对面那片被浓重青雾笼罩的区域。
就在那翻滚的、如同活物般的雾气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
那身影极其朦胧,仿佛是由雾气本身凝聚而成,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在浓雾中的剪影。
但夏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冰冷、黏腻、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正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正是来自那个雾气中的模糊人影!
被发现了!
夏兴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枚发烫的硬币,灼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刚刚抬起脚,准备转身冲入旁边一条更狭窄阴暗的小巷时——
街道对面,那个由浓雾构成的模糊人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它没有追击,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动作。
它只是……缓缓地、极其诡异地,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身后那片更加浓稠、翻滚不息的青色雾气之中。
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夏兴一个人,站在荒废的面馆门口,攥着那枚散发着诡异绿光、滚烫刺骨的硬币,被无边的青色死寂和冰冷的恐惧彻底包围。手腕上的涂鸦印记和污染值的提示音,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和沉重。
“污染值:40%。” 脑海中的声音冰冷地宣布着新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