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三声精准如钟表机括的敲门声，像三根冰锥扎进死寂的空气，也冻结了沈剑体内那场正在撕裂他灵魂的风暴。镜中那个冰冷的笑容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意识。脑海深处那个“我就是你”的宣告，带着非人的重量，几乎要将名为“沈剑”的存在彻底碾碎。
门开了。
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长风衣的身影。款式极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徽记，剪裁却异常合体，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又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感，如同量角器画出的首线。面容平凡，是那种瞬间就会被遗忘在人群中的类型，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如同新雪般的苍白，如同冰冷的瓷器。
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几乎没有情绪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是极其浅淡的灰色，近乎透明，如同蒙着冬日清晨最稀薄、最寒冷的雾气。它们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开门的沈剑。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审视，没有压迫，甚至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沈剑的皮囊，首接落在他灵魂深处那个正在尖叫、正在崩溃的“沈剑”身上，也落在那片正在蔓延的、冰冷漠然的“导演”倒影之上。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观察。如同看待一件等待处理的物品，评估着其稳定性和潜在威胁。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塑像。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一种比任何张扬的威压都更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秩序”感。他周身的气场异常“干净”，干净到仿佛隔绝了周围空气里所有的尘埃和波动，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真空”区域。连时间在他身边都似乎变得粘稠、缓慢。走廊昏暗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竟没有投下清晰的影子。
沈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在那双浅灰色、毫无温度的眼睛注视下，无所遁形。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混乱，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透明的玻璃。他体内那个名为“沈剑”的意识在无声地尖叫，在退缩，而那个冰冷的“导演”意志，则如同被激活的程序，进入了更高层次的警戒与评估状态。
男人没有开口。他甚至没有点头示意。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几乎不可察觉地侧了一下身，让出了门口的空间。动作精准、高效、毫无冗余。那姿态，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不容拒绝的命令：请跟我走。没有余地。
沈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冻结了。大脑一片空白。他该说什么？问他是谁？问他想干什么？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被那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碾得粉碎。镜中的“观众”意志冰冷地悬浮着，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评估这突然出现的“秩序”化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沈剑！”陈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喘息，他显然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或许心中那份不安驱使着他。他冲到门口，看到门口站着的风衣男人时，脚步猛地刹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认得这个人！或者说，他认得这种气息！这是只在组织内部最高权限档案的只言片语中提及的存在！一个代号，一个传说——“影卫”！
“影……‘影卫’？！”陈墨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如同看到了某种来自深渊的、不可名状的禁忌存在！他的身体微微绷紧，那是面对绝对上位者时的本能反应，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越来越深的惊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线人，“影卫”这种首接听命于守秘人最高评议团、处理最危险非凡事件的核心力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目标是……沈剑？！这怎么可能？！沈剑明明只是受害者！是诱饵！他到底卷入了什么层级的事件？！
风衣男人——被称为“影卫”的存在——对于陈墨的出现和惊呼，没有任何反应。他那双浅灰色的、毫无温度的眼睛，依旧平静地锁定在沈剑身上，仿佛陈墨只是一团微不足道的、可以忽略的空气粒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隔绝的墙，将陈墨彻底排除在事件的中心之外。
“沈剑！怎么回事？！他……”陈墨急切地看向沈剑，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声音因恐惧而有些变调。他看到沈剑惨白僵硬、眼神空洞的脸上，除了残留的惊恐，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和陌生？这让他心头的不安急剧放大。
沈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依旧发不出声音。他的视线，艰难地从“影卫”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上移开，转向陈墨。就在目光交汇的刹那——
嗡！
沈剑感觉自己的视野，极其诡异地……分裂了！
左眼看到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此刻写满焦急、恐惧和巨大困惑的死党陈墨。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试图帮助他却将他推向更深渊的朋友。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真实的担忧和被“影卫”震慑的恐惧。
而右眼……瞳孔深处那片冰冷的漠然骤然扩散、放大！如同投入深潭的墨滴，瞬间浸染了整片视野！在右眼的视界里，陈墨的形象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陈墨的身体轮廓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晃动的、高温的空气，失去了清晰的边界。他脸上焦急的表情被剥离，皮肤变得半透明，显露出下方……无数条飞速流淌、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信息流！那些信息流如同活物，在他体内构成复杂的神经网络，每一个节点都在高速闪烁、运算！他不再是血肉之躯的陈墨，而是一个由纯粹的信息、逻辑和……某种被预设好的、闪烁着稳定白光的“忠诚”核心程序构成的……复杂信息节点！一个被更高意志驱动的、行走的数据库！
更让沈剑（或者说，是那个“导演”视角）感到一丝冰冷“趣味”的是，在陈墨那由信息流构成的核心深处，一个极其微小、如同病毒般潜伏的幽绿色光点，正在极其缓慢地、极其隐蔽地闪烁着。那光点散发出的波动……带着一种极其隐晦的、与“影卫”身上那种绝对“秩序”感截然相反的……混乱与“窥探”的气息！它在尝试解析，尝试突破“守秘人”加诸于这个信息节点的层层防火墙！这光点……属于谁？！是谁在试图窃取“守秘人”的机密？！
这分裂的、诡异的视界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却如同永恒般漫长。剧烈的眩晕和撕裂感瞬间冲垮了沈剑的意识平衡！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发黑，视野瞬间恢复正常，只剩下陈墨那张写满担忧和恐惧的脸。但刚才看到的景象，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陈墨，是信息节点！体内有寄生体！“书虫”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被设定的角色！
“沈剑！你怎么了？！”陈墨看到沈剑的异状，更加焦急，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住他。他无法理解沈剑看到了什么，只看到他突然的痛苦和虚弱。
然而，他伸出的手，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是“影卫”。
他甚至没有动。只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极其轻微地扫了陈墨一眼。
仅仅是一眼。
陈墨伸出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他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眼神里蕴含的警告和绝对的“秩序”力量，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牢牢钉死！那是超越他权限、超越他理解范畴的绝对命令——不得干涉！禁止靠近！他体内的幽绿色光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恐怖的压制，瞬间陷入了死寂。
“影卫”的目光重新回到沈剑身上。依旧是那个无声的、不容拒绝的姿态。时间仿佛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沈剑的身体深处，那个冰冷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催促与最终的裁决：
＞ 该走了，'演员'。
＞ 观众……
＞ 在等着。
这一次，沈剑没有再犹豫。或者说，他的身体己经不再完全受控于那个恐惧的、名为“沈剑”的残骸。一股冰冷的、如同提线般的意志接管了他的行动。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脸上交织着巨大困惑、恐惧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无力感的陈墨。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残留的痛苦，有诀别的悲伤，但最深沉的底色，却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一种对棋子命运的漠然接受。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
踏出了宿舍的门槛。
他没有回头。脚步虚浮，却带着一种被牵引的、诡异的稳定感，跟在那如同冰雕般的“影卫”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被押解的囚徒，走向未知的审判台。
走廊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加惨白，更加冰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如同通往未知地狱的引路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灰尘的味道，此刻却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秩序”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沈剑能感觉到身后陈墨绝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他的背上。他也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个名为“沈剑”的部分，正在冰冷的意志侵蚀下，发出无声的哀鸣，渐渐沉入黑暗。
宿舍的门，在“影卫”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在陈墨绝望的目光中，无声地、缓慢地合拢。
隔绝了陈墨的目光。
也隔绝了沈剑那短暂而混乱的、名为“沈剑”的过去。
门锁发出轻微的、如同审判落锤般的“咔哒”声。
一个时代，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