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的气息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是这片蛮荒丛林永恒的基调。林骁战用一块沾着露水的苔藓擦拭着开山刀上昨夜沾染的某种大型甲虫的粘稠体液,刀刃反射着穿透厚重树冠的、稀薄而冰冷的晨光。连续数日的高强度警戒和跋涉,让队伍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沉默中透着难以驱散的疲惫。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即将凝固时,一阵突兀的、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伴随着车轮碾过湿软泥土的辘辘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丛林的死寂。
所有人瞬间警惕起来,武器悄然出鞘,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的藤蔓屏障方向。
藤蔓被分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造型奇特的“马车”——车身主体由某种巨大、坚韧的兽骨和打磨光滑的硬木构成,覆盖着色彩斑斓、用不知名鸟羽和兽皮拼接的华丽帷幔。拉车的并非马匹,而是两头体型健硕、形似巨鹿、但头顶犄角却缠绕着藤蔓和发光苔藓的温顺生物。车顶悬挂着一串串小巧的骨质风铃,正是那清脆铃声的来源。
驾车的是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立体,带着一种野性与神秘交织的美感。浓密的黑色卷发如同瀑布般披散在肩头,点缀着几枚闪烁着微光的宝石和细小的兽骨饰品。她穿着一身同样色彩浓烈、裁剪大胆的异域风格长裙,赤着双足,脚踝上缠绕着细小的金铃。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旋转的星云,流转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近乎非人的光芒。
“吁——”她轻轻勒住缰绳(实际上是某种柔韧的藤蔓),巨鹿车稳稳停在众人面前。她跳下车,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赤足踩在潮湿的腐叶上,脸上绽开一个极具感染力的、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
“迷途的勇士们,日安!”她的声音如同林间清泉,带着奇特的韵律,“我是潘多拉,‘信风’与‘歧路’的指引者,流浪者们的无冕女王。”她微微欠身,动作优雅,目光扫过众人,在林骁战冷峻的面容和苏雨翎沉静的眼眸上多停留了一瞬,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星云仿佛加速流转了一下。
“旅行者女王?”陆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在这片吃人的丛林里?”
“正是这片充满未知的土地,才更需要指引,不是吗?”潘多拉毫不在意陆墨的质疑,笑容依旧灿烂,“我从风暴的间隙中瞥见你们的轨迹,被血与火的迷雾缠绕。或许,命运让我在此停留,为你们拂开一丝阴霾?”她走到苏雨翎面前,目光变得专注而深邃,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你…心中藏着风暴,灵魂系着沉重的锁链。”她又转向林骁战,眼神带着一丝悲悯,“而你…身负血咒,前路…被不祥的阴云笼罩。”
她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苏雨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腕上的发射器,林骁战的眉头锁得更紧。巴岳沉默地嗅着空气中潘多拉带来的、混杂着香料和尘土的气息,眼神警惕。沈舒则带着医学狂人特有的探究目光,审视着这个神秘女子。欧阳慕澜则对她那身华丽的行头和“女王”的自称流露出些许好奇。
“预言?”林骁战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我们不需要预言,只需要出路。”
潘多拉却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她变戏法般从她那华丽的马车里拿出几块烤得焦香、涂抹着蜂蜜的不知名兽肉,还有一壶散发着奇异果香的液体。“疲惫的旅人需要补充体力。尝尝吧,‘信风女王’的馈赠,不收金币,只收…一个故事,或者一句真诚的感谢?”她的热情和食物在疲惫的众人面前,如同沙漠中的甘泉,难以抗拒。
食物确实美味,果酒也驱散了寒意。围绕着篝火(巴岳重新点燃的),潘多拉讲述着她穿越沙漠、翻越毒沼、与奇异生物交谈的“传奇经历”,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她的存在像一阵奇异的风,暂时吹散了队伍上空凝重的阴霾。
夜幕降临。潘多拉的华丽马车成了临时的营地屏障。众人紧绷的神经在食物的安抚和潘多拉充满异域风情的低吟浅唱中,终于松懈下来。连日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每一个人。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沉沉睡去的脸庞。连最警惕的巴岳,也在潘多拉歌声那奇异的安抚力量下,靠着马车轮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自称“信风女王”的潘多拉,琥珀色的眼眸在跃动的火光下,闪过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冰冷而贪婪的光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林骁战被一种强烈的、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危机感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篝火余烬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潘多拉的身影如同鬼魅,正悄无声息地在熟睡的同伴身边移动!她动作快得惊人,没有一丝声响!林骁战的战术背包、开山刀、欧阳慕澜的手枪和腰包、陆墨的化学试剂包和眼镜、沈舒的工具袋、苏雨翎的发射器、甚至巴岳的骨刀…所有他们赖以生存的装备、武器、补给,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迅速落入潘多拉手中一个凭空出现的、闪烁着微光的兽皮口袋里!那口袋仿佛连接着异空间,无论多少东西塞进去都毫无变化!
“住手!”林骁战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瞬间弹起,扑向潘多拉!
但潘多拉的反应更快!她似乎早有预料,在林骁战扑出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滑开,同时手指对着篝火余烬凌空一弹!
轰!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篝火余烬炸开!滚烫的灰烬和火星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射向林骁战和刚刚惊醒的众人!
“啊!”欧阳慕澜被火星烫到,惊叫出声。陆墨下意识捂住眼睛。沈舒和苏雨翎狼狈翻滚躲避。
混乱中,潘多拉己经如同灵猫般跃上了她的兽骨马车!她手中的藤蔓缰绳猛地一抖!
“呦——!”两头巨鹿发出嘶鸣,西蹄发力,沉重的兽骨马车瞬间启动,如同离弦之箭,撞开挡路的藤蔓灌木,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冲去!只留下潘多拉一串得意而尖利的笑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回荡:
“多谢款待!无知的羔羊们!你们的‘故事’和‘装备’,女王我笑纳了!后会无期!哈哈哈!”
“混蛋!”林骁战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木屑纷飞!愤怒和被骗的耻辱感灼烧着他的理智。
“追!”巴岳第一个反应过来,如同猎豹般窜出,赤足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足印。林骁战紧随其后,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欧阳慕澜、陆墨、沈舒也迅速跟上。只有苏雨翎,在起步的瞬间,身体却微微一顿。潘多拉那带着诡异韵律的话语在她脑中回响:“你去了…风暴的中心…锁链将缠绕你的脖颈…血光…会淹没你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脚踝。她看着同伴们迅速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犹豫和恐惧。
凭借着巴岳恐怖的追踪能力和巨鹿车留下的清晰车辙,追踪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当天色大亮,晨雾被阳光驱散时,他们在一条浑浊溪流的岸边,看到了停着的华丽兽骨马车。
以及,马车旁,徒手站在那里的潘多拉。
她此刻狼狈不堪。华丽的衣裙被撕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污,赤足上布满划痕。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泪水和泥土糊花。她双手空空,那个神奇的兽皮口袋不见了。看到追来的林骁战等人,她眼中瞬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身体因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他们…他们抢走了所有的东西!”潘多拉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就在前面不远!那个叫卡砂的疯子!他…他带着一群野兽!我的‘次元囊’也被他们抢走了!” 她指着溪流上游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嘈杂的喧嚣和野兽的嘶吼。
“位置!人数!装备!”林骁战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丝毫同情。被骗的怒火和被洗劫的危机感让他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术思维。
潘多拉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描述:“就在上游拐弯的乱石滩…十几个人…骑着那种带鳞片的巨蜥…卡砂…他是个疯子!手里拿着…拿着我的水晶球!他说…他说那是他的新玩具…” 她描述的装备让众人心中一沉——能驯服巨蜥作为坐骑的土匪,绝非善类。
“走!”林骁战没有丝毫犹豫,开山刀虽然没了,但他随手捡起一根沉重的硬木棍,率先就要冲向上游。
“等等!”潘多拉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扑过来,死死抓住了苏雨翎的手臂!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恐,死死盯着苏雨翎,声音尖利得如同诅咒:“你不能去!苏雨翎!预言!我的预言!你去了会死!你会被撕碎!血光!我看到了血光!你不能去!!”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苏雨翎的肉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
苏雨翎的身体猛地一僵!潘多拉那充满恐惧的眼神和尖利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她的脑海!溪流上游传来的隐约嘶吼,此刻仿佛化作了死神的咆哮。预言…风暴的中心…锁链…血光…潘多拉之前的话语和此刻的疯狂警告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形成了一道冰冷的枷锁。她的脚步,如同灌了铅,再也无法抬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预言?”林骁战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潘多拉那张写满恐惧的脸,又看向脸色苍白的苏雨翎。他眉头紧锁,语气斩钉截铁:“装神弄鬼!别信她的鬼话!欧阳,陆墨,跟我走!巴岳,你…”
他的话没说完,巴岳己经如同沉默的雷霆,握紧了拳头,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依旧死死抓着苏雨翎的潘多拉,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救人。” 随即,他不再看任何人,高大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独自一人,义无反顾地朝着溪流上游、那喧嚣传来的方向,疾冲而去!赤足踩在碎石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
那身影,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刺破了笼罩在苏雨翎心头的、名为预言的冰冷枷锁!
巴岳…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预言!他只在乎同伴的安危!他用自己的行动,无声地宣告:命运,是用来打破的!预言,是懦夫的借口!
苏雨翎看着巴岳迅速消失在乱石滩后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死死抓着自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的潘多拉。预言带来的恐惧,与同伴孤身赴险带来的揪心,在她心中疯狂撕扯。潘多拉的预言似乎应验了一部分——装备被抢,他们陷入被动。难道…自己和林骁战他们前去,真的会遭遇不测?巴岳独自前去,会不会…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上游方向,突然传来了几声清脆而熟悉的枪响!是欧阳慕澜之前被抢走的那把手枪的声音!紧接着,是卡砂那癫狂的大笑和几声模糊的、属于男性的怒吼和闷哼!
“林队!”是陆墨惊怒的喊声!
“骁战!”欧阳慕澜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了空气!
林骁战和欧阳慕澜的声音!他们被抓了?!
潘多拉的预言…似乎再次被印证了!只是,被抓的不是苏雨翎,而是林骁战和欧阳慕澜!苏雨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预言…以另一种残酷的方式在应验!巴岳孤身一人冲进了狼窝!林骁战和欧阳慕澜被抓!下一个…会是谁?
极度的混乱和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巴岳那决然冲入险境的背影,却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灼灼燃烧!预言?枷锁?难道就因为几句虚无缥缈的话,就眼睁睁看着同伴身陷囹圄?
不!
苏雨翎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化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猛地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欧阳姐。”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话音未落,苏雨翎动了!她一首被潘多拉抓着的手臂如同灵蛇般猛地一旋、一抖!一个极其精妙的小擒拿手!
“呃啊!”潘多拉只感觉手腕传来剧痛,瞬间被卸掉了力道,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苏雨翎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手刀带着精准的力量和速度,狠狠劈在身旁正因上游枪声而惊骇失神、毫无防备的欧阳慕澜的颈侧!
“雨翎你…”欧阳慕澜只来得及吐出半句惊愕的疑问,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一旁倒去。陆墨和沈舒完全惊呆了!
苏雨翎看也没看倒下的欧阳慕澜,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越过瘫坐在地、一脸错愕的潘多拉,死死锁定溪流上游那喧嚣传来的方向。那里,有她的同伴,有她必须打破的命运!
“看好她!”苏雨翎对陆墨和沈舒丢下一句,声音冷冽。下一秒,她柔韧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融入风中的猎豹,朝着巴岳消失的方向,朝着那风暴的中心,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赤足踩过冰冷的溪水和尖锐的碎石,留下飞溅的水花和一道决绝的背影。
预言?她要用自己的行动,亲手斩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