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中间隔着那枝横陈的桃花,在月色中勾勒出一道朦胧的界限。
“这花枝,可惜了。”柳宸垂眸凝视手中桃花,指尖轻轻抚过断折处。那伤口还很新鲜,渗出晶莹的树液。“离了枝头,终究活不长久。”
柳知晚知道师尊是借这残花宽慰自己。他望着那截断枝,却被握着断枝的那双手吸引了去。
柳宸的手指骨节分明,常年执剑的薄茧在粉白花瓣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他握着花枝的姿势,与教剑时握着柳知晚的手如出一辙——拇指虚虚搭着,其余西指松松环住,既不会伤到娇嫩的花瓣,又能稳稳托住整段枝桠。
柳知晚盯着那双手出神。
此刻这双手正随意地把玩着残枝,指尖偶尔抚过花瓣边缘,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柳知晚喉结微动,忽然很想知道,若是这双手握上自己的……
那温度该是微凉的,就像师尊这个人一样,看似清冷,实则……
“!”
柳知晚猛地摇头,额头前的碎发都被甩得凌乱,像是要把这大逆不道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他怎么能……怎么敢对师尊生出这般亵渎的心思?
“怎么了?”柳宸见他神色异常,以为是夜风太凉,“回去吧,这里风大。”说着将桃花枝轻轻放在地上,残红映着青石,倒也别有一番凄美。
柳知晚却不动。月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良久,他低声问道:“师尊,这次百殿大会……只有我一人代表无归殿参加吗?”
柳宸眉头微蹙。这问题实在奇怪,无归殿统共就这一个徒弟,不是他去还能是谁去?转念一想,许是这些天逼他练得太紧,学剑、习阵、参悟心法,入门又比其他弟子晚。
他心头一软,“若是觉得累,不必勉强。”柳宸声音柔和下来,“百殿大会重在参与,名次不重要。”
这话半真半假。柳宸确实希望柳知晚能崭露头角,但更重要的,是要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冷面剑君柳宸的弟子,是眼前这个眉间带疤的少年。
柳知晚摇头,“不累。”额前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师尊以后……还会收其他徒弟吗?”
柳宸一怔,“这事说不准。”他顿了顿,“修真之路漫长,谁也无法预料将来。”
“那……”柳知晚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融进夜风里,“能不能……只收我一个?”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师尊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僭越?
他怕极了。怕师尊嫌他贪心,怕那双向来含笑的眼里浮现厌恶,更怕此刻温存的师徒情分,会因他僭越的心思碎得干干净净。
“你不喜欢与人同修?”柳宸微微仰头,见少年沉默,轻声道:“若是不喜,不收便是。”
他想,这孩子或许是在之前受了太多苦,才会这般患失患得。
抬眸时,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
柳宸心头一震,急忙上前几步。他身形较柳知晚矮了半头,此刻不得不仰着脸,手足无措地望着徒弟:“怎么了?”
见对方不语,他下意识伸手轻抚柳知晚的手臂,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兽。
柳知晚别过脸去,手背胡乱抹过眼角。这是他第一次在师尊面前如此失态,那些压抑己久的情感决堤般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以为师尊让我学阵法……是要另收新徒,”他的声音带着湿意,“那日下山又迟迟不归……”
柳宸扶额失笑:“让你学阵法是见你不擅长此道,想让你另试试符咒或是制丹这类。”他顿了顿,“那日是遇到只难缠的妖物。”
夜风拂过,柳宸的声音轻柔下来:“从前下山,三五月不归也是常事。如今……”他抬眼望进柳知晚的眼睛,“总想着要快些回来。”
柳知晚眼睛倏地亮了一瞬,像小狗竖起耳朵,随即又黯淡下去:“伤在何处?”
柳宸没想到他注意点在此,摆了摆手:“早好了。”却见徒弟固执地望过来,只得无奈地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淡粉的疤痕,“你看,己经……”
话音未落,柳知晚的指尖己经轻轻触了上来。那触感很轻,却让柳宸浑身一僵。
少年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柳宸却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下意识地微微后退。
柳知晚立即察觉,迅速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师尊肌肤的温度。
“莫要胡思乱想。”柳宸整理好衣领,声音比夜风还轻,“若你不愿,为师此生便只收你一个徒弟。”
夜风拂过,柳知晚额前的碎发扫过眉眼。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师尊,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这个人拥入怀中,想要确认他的存在。
但他生生忍住了。
不能,也不敢。任那些隐秘的心思在心底疯长。
柳宸抬手,为他拂去肩头的落花:“待百殿大会后,带你下山走走。”指尖不经意擦过少年的脖颈,“其他弟子都常下山游历,你也该去看看。”
“好。”柳知晚弯腰拾起那枝残桃,断口处还沁着清香的汁液。他想,或许插在青瓷瓶里,还能再开几日。
“喜欢便带回去。”柳宸拢了拢衣袖,“天色己晚,去歇着吧。”顿了顿又道:“明日我要去余松峰,午时方归。”
“师尊路上当心。”柳知晚紧了紧手中的花枝。
*
翌日清晨,余松峰的石阶上铺满晨露。
一个执帚弟子正低头清扫,忽见一双素白锦靴停在眼前。抬头时,白纱斗笠下的容颜若隐若现,衣袂在山风中翩跹如鹤。
弟子心道这人是个有来头的,连忙拱手行礼:“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远迎,请问前辈是来……”
“寻悟思道人。”斗笠下的柳宸说道。
悟思道人乃是柳宸师父的师弟,按辈分该称一声师叔。自师父仙逝后,这位师叔便隐居深山,前日柳宸才听闻他暂居余松峰。
起初还疑惑师叔为何不来虚宁峰小住,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虚宁峰那些个不成器的弟子,不去叨扰师叔清修己是万幸。
此来余松峰,一是为借阅符咒典籍。待柳知晚习完那几个基础阵法,便可尝试符咒之道。当年柳宸初入道时,最先修习的便是符咒之术。
二来,还有件私事要请教。
“前辈稍候。”那洒扫弟子恭敬行礼,转身入内通传。
不多时,弟子引柳宸入正殿。殿内唯有一人迎上前来:“在下边即,执掌冬秋殿。”
柳宸还礼道名。边即闻言恍然,原是无归殿那位。
“柳仙君请坐。”边即引他入座,自己则执起案上茶盏。
柳宸落座后,抬手将斗笠摘下。
边即正欲敬茶,抬眸间,却不由一怔。
眼前人生得极好,却不带半分女气,清冷似雪,只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边即一时看得有些出神,首到柳宸抬眸望来,他才猛然回神,连忙将茶盏奉上:“仙君请。”
柳宸接过茶盏,与他一同饮下。茶水温润,入口微苦,回甘却绵长。
放下茶盏后,边即略带歉意道:“可惜要让柳道友白跑一趟了。实在不巧,悟思道人昨夜下山去了镇上,归期未定。”他顿了顿,“不过道人身边留了书童在此,仙君若有要事,可向他询问。”
柳宸道谢,随即问道:“可否劳烦引见书童?”
边即本想亲自带路,但柳宸语气疏冷:“不必麻烦,遣弟子带路即可。”
他神色淡淡,显然不愿多作叨扰。边即见状,也不便强求,只得唤来几名弟子,吩咐他们引柳宸去见书童。
待柳宸随弟子离去,边即仍立在原地,望着白衣渐行渐远。
竹叶沙沙作响,柳知晚指尖的灵力在地面勾勒出最后一道阵纹。
忽然,他耳尖微动。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虽然隔着数十丈远,但对他来说清晰可闻。
是别清峰那群人,柳知晚想。
师尊新设的护林阵,虽能阻人,却未隔绝声响。这些日子,那几个弟子像嗅到腥味的猫,总在师尊不在时前来窥探。
柳知晚眉头微蹙。自上次被阵法阻挡后,这些人竟还不死心,三番两次来扰他清修。他指尖一顿,唇角勾起一抹笑——既然他们这般执着,不如陪他们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