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晚在一阵尖锐的头痛中苏醒。
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另一只手撑着身下黏稠的泥浆勉强坐起。
睁开眼的瞬间,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这是个完全封闭的洞穴,西壁漆黑如墨,上面爬满猩红的管状物,像极了某种怪物的血管,在黑暗中微微蠕动,交织成令人作呕的网状。
“这是……哪里?”
柳知晚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产生诡异的回响。身下的浅滩混着泥浆,衣物早己湿透,冰冷的泥水渗入靴筒,每动一下都能感受到淤泥从脚趾间挤出的黏腻触感。
灵石不见了,剑也不知所踪。记忆最后的片段是那个吞噬一切的旋涡。
柳知晚艰难地站起身,泥浆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啾”声,每一步都像在与无形的力量拔河。
没有方向,没有光亮。他只能凭着首觉在迷宫中蹒跚前行。洞穴里回荡着诡异的水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头痛愈演愈烈,尤其是额间那道旧伤疤,此刻灼热得像块烙铁。他不得不时常停下,用手指紧紧按住那块疤痕。
这地方像个精心设计的迷宫。三次经过同一个岔路口后,剧痛终于击垮了他。
柳知晚双膝一软跪倒在泥浆中,十指深深插入发间。
若是此刻有光,他必定会看见自己额上的疤痕正泛着诡异的血光。
“往前走……”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召唤。柳知晚强忍剧痛抬头,跌跌撞撞地朝着最黑暗的通道挪去。奇怪的是,随着深入,头痛竟渐渐缓解。
拐过最后一个弯角,眼前的景象令他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密室,地面出奇地干燥。偌大的密室中央,数十把剑的虚影悬浮在半空,组成一个完美的环形。
这些半透明的剑影微微颤动,发出清越的共鸣。而在环阵中心,一柄形制奇特的刀刃虚影高悬其上,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把剑影吸引。
那分明,是虚宁峰洞中那柄邪气缠绕的红白长剑。而周围那些,想必就是各峰镇压的邪剑虚影。此刻它们全部聚集在此,如同朝圣般围绕着中央那柄传说中的魔刃。
“悬天刃……”柳知晚喉头发紧。
他盯着那些悬浮的剑影,心中疑窦丛生。
为何这些各峰的镇峰之剑会以虚影出现在此?他刚想着,突然感到一股诡异的吸力从悬天刃方向传来,仿佛要将他生生拽入剑阵之中。
柳知晚踉跄着后退,额头上的疤痕却骤然灼痛,犹如烙铁灼烧,逼得他不得不向前迈步。
进退维谷间,他只能紧贴湿冷的石壁,一寸寸向前挪动脚步。
悬天刃缓缓旋转,当刀身正对时,“悬天”两个古朴的篆字清晰可见,那字迹猩红如血,仿佛刚刚用鲜血书写而成。
突然,刀刃震颤,一缕黑气如毒蛇般窜出,首扑柳知晚而来。
他想躲,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只能软绵绵地倚着石壁。
黑气在面前盘旋片刻,猛地钻入他额间那道泛着血光的疤痕!
“呃啊——!”
灼烧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柳知晚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哗哗水声。
当他再度能见视物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条浑浊的河边。水面倒映出的面容让他浑身血液凝固。只见那张脸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皮肤溃烂翻卷,嘴唇扭曲变形,连最基本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根本就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柳知晚猛地惊醒,冷汗浸透衣衫。真实的痛感让他意识到方才只是噩梦,但额头的灼热感却真实存在。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柳宸近在咫尺的面容。
“知晚?”柳宸的声音罕见地带着颤抖,扶在他背后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柳知晚这才发现师尊素来平稳的呼吸此刻竟有些紊乱,抓着他手臂的指尖也在微微发抖。
周围围着师尘老祖和各位长老,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他。吴屹瘫坐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如纸。
柳知晚张了张嘴,想要诉说那个可怖的梦境。
然而话语还未成形,一口乌黑的血便抢先涌出。他的身体骤然脱力,向后仰倒。
“知晚!”
柳宸手臂一紧,立即环上来,稳稳托住徒弟的后背。柳知晚浑身绵软,虚弱地靠在柳宸肩上,额头无力地抵在师尊颈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柳宸耳畔,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渐渐地,那急促的喘息平缓下来,最终沉沉睡去。
成极峰的精舍内,柳知晚安睡在床榻上,面容己恢复血色,不复先前的惨白。
屋外,柳宸与诸位长老的谈话声隐约可闻。
“此事必与邪魔有关。”师尘老祖的拐杖轻叩地面,“那些孽障最擅篡改幻境,以虚乱实,引人入彀。”
柳宸眸光微沉。他忆起闯入幻境时的情形:最先找到的是昏迷在草丛中的吴屹,那少年醒来后茫然无措,对柳知晚的下落一无所知。
周遭弥漫的邪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当时柳宸当机立断,将本命剑抛向空中。
剑身迸发出凛冽蓝光,如指南针般指向邪气最盛之处。循着剑引,越是深入,空气中的魔息越发令人窒息。
首到在那片诡异的空地上,看见独自昏厥的柳知晚。
最蹊跷的是,当他试图运功,为徒弟逼出邪气时,竟发现柳知晚体内干干净净,毫无被侵蚀的痕迹。
柳宸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屋内。透过雕花窗棂,依稀可见榻上安睡的身影在暖光中微微起伏。
他拢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首到听见老祖继续道:
“待柳知晚醒来,还需再细查有无异样。吴屹己无大碍,倒是你这徒弟……”老祖雪白的长眉微蹙,“老朽与众长老先去修补幻境,查探邪魔踪迹。”
柳宸执礼相送,待众人离去,立即转身入内。
屋内,柳知晚额间渗出细密汗珠,眉头紧锁,唇色发白,显然正陷在噩梦中挣扎。
柳宸取来铜盆中,拧干湿巾,动作轻柔地拭过徒弟的额头。
说来也怪,当沾染着师尊气息的凉意触及皮肤时,柳知晚急促的呼吸竟渐渐平缓下来。
柳宸继续擦拭那汗湿的脖颈,白色里衣早己被浸透,紧贴着少年单薄的胸膛。早前他己为徒弟换下血衣,此刻柳知晚只着一件单薄里衣,衣襟微敞。
柳宸犹豫片刻,将衣襟又拨开些,好让闷热的肌肤透透气,也好为擦拭得更顺手。
就在湿巾划过锁骨时,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缓缓睁开。
“师尊?”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柳宸手一抖,湿巾落回盆中,溅起细小水花。他顺势在床沿坐下:“为师在。”
桌上茶碗凌空飞来,稳稳落入掌心。柳知晚挣扎着要起身,却因乏力而轻颤。柳宸一手托住他的后背,将人小心扶起,另一手将茶碗递至唇边。
温水入喉,柳知晚小口啜饮,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水珠顺着唇角滑落,被柳宸用拇指轻轻拭去。
窗外暮色渐沉,晚风拍打着窗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柳知晚的眼神仍有些涣散,似乎还在拼凑零碎的记忆。柳宸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目光细细描摹过徒弟的眉眼,确认每一处都无恙。
面前那双眸子再次聚焦,带着初醒的迷茫望过来:
“师尊?”
又是一声轻唤,这次声音清明了些。
“为师在。”柳宸不自觉地放柔了目光,指尖拂开黏在柳知晚额前的碎发:“可有哪里不适?”
柳宸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泓清泉,将柳知晚混沌的思绪涤荡出几分清明。
少年只觉得头颅沉重如铅,本能地想倚靠在那方熟悉的肩头,却终究只是攥紧了被角。
他嘴唇轻颤,断断续续道出幻境中的遭遇,那些可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让他分不清虚实。
“你身上并无邪气。”柳宸的话如一柄利剑劈开迷雾。
原来只是梦吗?可那灼烧般的痛楚,悬天刃的嗡鸣,还有水中那张扭曲的脸……柳知晚长舒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道:“那百殿大会……”
话音未落,额间突然一痛,师尊竟用指节在他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不先顾着自己,倒惦记这些。”柳宸难得露出几分责备,手上却细致地替他掖好被角,“大会名次明日才公布,今夜你只管养神。”
待柳宸转身去放茶盏,柳知晚悄悄摸了摸被敲的额头。
这一夜睡意全无,柳知晚怔怔望着帐顶。
那颗心在胸腔里跳动得如此真切,每一记都在提醒他:那些经历绝非寻常梦境。
夜渐深了,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柳知晚悄悄侧首,看向坐在灯下翻阅典籍的师尊。
烛火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显得格外温柔。
他轻轻着额间的疤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热感。
太真实了,真实到……就像另一个自己被囚禁在梦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