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软软吓得浑身一僵,以为他要惩罚她的僭越。
然而,萧凛只是用那块干净的鹿皮,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仔细地擦拭着她沾满墨绿色草汁的手指。他的力道有些重,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细嫩的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感。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暗金色的眼眸,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就这样沉默地、近乎固执地,将她每一根手指、甚至指缝间的草汁都擦拭干净。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属于军人的粗粝感,但那专注的姿态,却让玲软软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擦完后,他将那块沾满了草汁的鹿皮随手丢开,然后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那略显怪异的举动从未发生。
“去睡。” 他言简意赅地命令,视线扫过那张唯一的木床。
玲软软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擦拭干净的手指,又看看萧凛肩后那覆着墨绿色药膏的伤口,再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头一片混乱茫然。她默默地转身,走向木床,和衣躺下,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充满困惑的眼睛。
萧凛走到墙角的地铺坐下,背靠着冰冷的木墙,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像往常一样休息。然而,玲软软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冰冷压抑、如同即将爆发火山般的气息,似乎真的……消散了许多?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呼吸也变得平稳而绵长。
她看着他闭目养神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指,心头那点因为草药可能有效而升起的微弱希冀,如同投入冰水的小火星,瞬间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所淹没。
他为什么让她处理伤口?他为什么……要替她擦手?
这个强大、冷酷、偏执,将她视为所有物的男人,他行为背后的逻辑,如同这幽深的山谷,永远笼罩在浓雾之中,让她无法窥视分毫。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张笼罩着她的无形之网,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难以挣脱了。
山谷的日子在一种更加微妙难言的氛围中流淌。萧凛肩后的伤口在玲软软每日更换的草药糊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结痂。他不再排斥她的靠近,甚至在玲软软小心翼翼端着捣好的药糊走到他身后时,他会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将伤处暴露给她。那沉默的配合,带着一种奇异的默契,也加深了玲软软心头那份沉甸甸的、被需要的宿命感。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萧凛日益加深的警惕和周身弥漫开的、更加凛冽的肃杀之气。他归来的时间越发不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归来时,身上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血腥味,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寒冰冻结般的冷冽。他带回猎物的次数锐减,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用于警戒和陷阱的布置——粗粝的绳套被巧妙地隐藏在谷口必经的藤蔓之下,削尖的木刺深深埋进松软的泥土,陷阱的位置刁钻而致命。他检查这些陷阱时,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动作精准利落,如同在布设一场事关生死的战役。
玲软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恐惧如同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她好不容易才松懈些许的心弦。她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逼近。这处与世隔绝的山谷,这方曾短暂成为她囚笼也给她带来一丝奇异安宁的天地,即将迎来未知的风暴。
那个傍晚,山风带着不同寻常的凄厉,刮过山谷,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夕阳如同巨大的、正在滴血的伤口,将天边的云层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
萧凛没有归来。
玲软软蜷缩在窗边的椅子上,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惊跳起来,以为是他的脚步声。然而,门外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越来越深的暮色。她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那条被藤蔓遮掩的、通往谷外的唯一小径。小径尽头,只有沉沉的黑暗和风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他出事了?还是……他走了?丢下她了?这个念头荒谬地升起,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手脚冰凉。她才发现,在这漫长而扭曲的囚禁中,这个强大而危险的男人,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着存在感的锚点。没有了他,这山谷,这木屋,这死寂,会立刻变成真正的、吞噬一切的坟墓!
就在她心神不宁、几乎要被恐慌淹没时,山谷入口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夜枭被扼住喉咙般的惨叫声!
那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极其微弱,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玲软软的耳膜!她猛地捂住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是陷阱!他设下的陷阱被触发了!
几乎是同时,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悄无声息地从木屋侧后方的阴影中疾掠而出,瞬间没入了谷口方向的浓稠黑暗里!那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带着凛冽如实质的杀意!
玲软软吓得跌坐回椅子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死死盯着谷口的方向,耳朵努力捕捉着黑暗中传来的任何声响。风声,只有风声。还有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玲软软几乎要窒息时,谷口方向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藏身之处,目光慌乱地扫过屋内,最终只能绝望地蜷缩进椅子最深的角落,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如同等待审判的羔羊。
木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山林夜晚的湿冷寒气!
萧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门外浓重的黑暗,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池中踏出的杀神。他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染了大片深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有他自己的暗红,也有一种更加粘稠的深褐色。他左手反握着一柄仍在滴血的短匕,寒光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那双暗金色的瞳孔,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扫视屋内时,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
而在他身后,紧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深色劲装、身形矫健的男人。两人身上也带着伤,气息有些紊乱,但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刃,锐利而警惕,在踏入木屋的瞬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最终,精准无比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落在了角落那个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娇小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