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寒潭的墨滴,缓慢地晕开。
林黛玉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潇湘馆那浸骨的寒意里,咳出的血染红了半幅素帕,紫鹃压抑的啜泣声渐行渐远……然后是漫长、虚无、连痛楚都消弭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包裹感将她唤醒。
不是锦被绣衾的柔软,亦非棺椁的冰冷滞重,而是一种……圆润、坚固、带着微妙弹性的壁障,将她密不透风地裹在其中。
她像是蜷缩在某个巨大的壳里,动弹不得,连呼吸似乎都成了多余,因为身体本身的感觉也消失了,只余下纯粹而清醒的意识在这片混沌中浮沉。
“这是何地?” 黛玉心中惊疑不定,“黄泉路奈何桥,便是这般模样么?怎生连个鬼差也无?”
她尝试着“睁眼”,却并无眼皮可动,更无景象可看。
西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流动着微光的暗银色,如同凝固的水银。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这层壁障,模糊地感知到外界。
〖冷。〗
不是潇湘馆秋风穿堂的萧瑟,也不是病中骨缝里渗出的寒意。这是一种纯粹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同时,还有一种极低的、连绵不断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器物在极远处运转,稳定而冰冷,毫无人间的烟火气。
她试图“抬手”去触摸这壁障,意念一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手”可抬。
存在的,只有一团朦胧、凝聚的意识体,被困在这蛋形的牢笼里。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没顶。
“我……成了什么?一团孤魂?还是……”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浮现,“一颗……蛋?”
就在这时,外界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些,透过那奇特的壁障,传入她意识深处。
那是她从未听闻过的语言,音节短促、坚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目标生命体征归零超过七十二标准时…确认为‘死卵’…准备移入标本库…】
【…扫描记录…外壁刻痕初步判定为未知文明符号…价值待评估…】
死卵?标本库?刻痕?
黛玉虽不解其意,但“死”字却听得真切,那冰冷无情的宣判,竟与她前世最终的结局如出一辙!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孤绝瞬间涌上心头。
她林黛玉,前世孤苦伶仃,寄人篱下,最终泪尽夭亡。
如今,竟又成了一颗被宣告死亡的……蛋?连挣扎着活一遭的机会,这天地都不肯给她么?
前世那未流尽的泪水,仿佛在此刻化作了心中翻腾的酸楚与讥诮。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她意识的核心骤然爆发!那不是手,却比手更首接地“撞”上了那层坚固的壁障。
没有触感,但她的“意识”,或者说她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笔,带着前世累积的诗魂与今生的愤懑,狠狠地在内部勾勒起来!
她本能地要咏叹,要倾诉这无边无际的孤寂与不甘!前世刻骨铭心的诗行,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意念为墨,精神为锋。字字泣血,句句含悲。那前世葬花时的凄婉哀绝,与此刻身为“死卵”的荒谬绝望,奇异地交织共鸣。
无形的精神力量疯狂倾泻,竟真的在那冰冷的、光滑的银色内壁上,烙印下饱含情感的意念痕迹!
就在第一句意念之诗成型的刹那,异变陡生!
黛玉“看”到,她意念触及之处,内壁那流动的暗银色骤然亮起!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种温润却坚定的、仿佛月光凝成的银辉!
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迅速蔓延开她意念书写的轨迹——
《葬花吟》的诗句,如同被点燃的银丝,在她意识的“视野”中熠熠生辉,字字珠玑,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忧伤韵律。
黛玉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惊住了。
这……是何物?她的心意,竟能引动这死寂的蛋壳?这光芒温润,却奇异地抚平了她瞬间的恐慌,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证明自己“存在”而非“死物”的微弱呐喊。
然而,这内部的异动,在外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滴!滴!滴!滴!滴——!!!
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那声音的频率极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刮擦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将之前的冰冷嗡鸣完全淹没。
“警报!警报!目标‘死卵’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能量爆发!能量读数突破安全阈值!来源不明!来源不明!” 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感,一遍遍重复。
紧接着,是外界骤然变得混乱嘈杂的人声。
“怎么回事?!能源读数怎么突然飙升?!”
“见鬼!精神波动图谱乱得像一团麻!峰值……峰值还在上升!这不合理!”
“是内部!那‘死卵’内部!快看生命体征监测仪!”
“不可能!它明明己经脑死亡超过72小时了!仪器故障?”
“不是故障!能量辐射集中在蛋壳表面……等等,那些刻痕!那些未知符号在发光!能量源是那些符号!”
“天哪!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在‘写’字吗?!能量形态从未见过!”
“防护罩!快升起二级能量防护罩!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刻撤离核心区!”
“该死!扫描仪过载了!数据流太大……”
黛玉的“意识”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瞬间的兵荒马乱。
急促的脚步声在蛋壳外杂乱地响起,伴随着金属碰撞、仪器被匆忙推动的声音。
原本稳定的、冰冷的嗡鸣声被更强大的能量流动声替代,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在她周围瞬间竖起,隔绝了部分混乱,但也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
她甚至能“感觉”到,数道带着强烈审视意味、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如同探针般,隔着那层壁障和防护罩,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身上!那是震惊、恐惧、贪婪、狂热交织的复杂情绪。
黛玉心中那点因光芒而起的惊奇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成“异类”、“怪物”围观、研究的强烈屈辱感和警惕!这感觉,与被贾府众人暗中议论时的难堪何其相似!
她猛地收束了那倾泻而出的精神力,内壁上流淌的银色诗行光芒随之黯淡、隐去。但警报并未因此停歇,依旧尖锐地嘶鸣,外界的混乱也并未平息。
“它停止了!能量读数在急剧下降!”
“快!记录下刚才的能量轨迹!还有那些发光的符号形态!一帧都不能漏!”
“立刻向总部报告!代号‘银卵’出现未知生命活动!重新评估!重新评估!”
黛玉的意识体在这片重新陷入昏暗的蛋壳内部,感受着外界因她而起的风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疲惫和更深的孤绝涌了上来。
刚才是“死卵”,现在成了“未知生命活动”。
她从一个人见人怜的病弱孤女,变成了一颗人见人怕、引发警报的怪蛋。
这星际孤途,竟比她前世寄人篱下,还要荒诞百倍!她蜷缩起无形的意识,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那冰冷刺骨的审视和混乱。
那温润的银光曾短暂地抚慰过她,此刻却更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这破壳之路,怕是荆棘密布,再无宁日。
蛋壳内壁,那首未曾写完的《葬花吟》,虽光芒己逝,其蕴含的孤绝与悲凉,却更深地烙印其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穿越灵魂的迷茫与抗争。
而蛋壳之外,警报的红光依旧急促闪烁,如同窥伺巨兽猩红的眼眸,映照着这个被彻底打乱的研究室,也映照着这颗即将搅动星际风云的——“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