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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大夫那句“非金可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靠山村每一个人的心头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敬畏、狂喜、羡慕、乃至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在围观的村民脸上交织变幻。目光聚焦在姜山手中那株带着泥土芬芳、形态奇特的野山参上，仿佛那不是一株植物，而是一块能照亮整个灰暗灾年的金疙瘩。
“老天爷开眼啊！岁岁丫头真是福星下凡！”李婶子率先打破沉寂，声音激动得发颤，看向岁岁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惊叹。
“可不是！溪边都能挖到山参！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张寡妇也连连附和，脸上是真诚的喜悦。
“十年以上的野山参啊……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赵老憨搓着手，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黄褐色的根茎，带着庄稼汉对“宝贝”最朴素的向往。
然而，在这片喧腾的赞叹声中，也有几道目光闪烁不定。角落里，几个平日里就有些游手好闲、心思活泛的汉子，互相交换着眼色，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野山参，救命之药，非金可量——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心头发痒。
姜家众人此刻的心情更是复杂到了极点。巨大的惊喜之后，是沉甸甸的压力和无措。姜山捧着山参的手心全是汗，感觉这轻飘飘的植物重逾千斤。赵秀兰紧紧搂着岁岁，既是保护也是依靠，脸上喜忧参半。姜石姜林则兴奋得小脸通红，围着大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山参，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嘴里还不住地问：“大哥，这个真能换好多好多粮食吗？”“能买新锄头吗？”
最清醒的反而是被姜山小心放下的岁岁，以及倚在门框上、脸色依旧苍白却眼神锐利的姜大柱，还有那位一语道破天机的华大夫。
“都散了吧。”华大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此物珍贵，也易招祸。让姜家自己定夺。”
村民们虽有不舍，但华大夫的威望和那句“易招祸”还是起了作用。人群在窃窃私语和一步三回头中渐渐散去，只是那野山参带来的震撼和随之而来的种种心思，却像种子一样悄然埋在了许多人心里。
华大夫示意姜家人都进屋，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探究的目光。屋内光线微暗，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只剩下那野山参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清甜药香。
“华老哥……”姜大柱喘息着，艰难地开口，目光感激又带着询问看向华大夫。
华大夫示意姜山将山参放在干净的布上，他再次俯身，极其仔细地观察着芦碗、环纹的紧密程度和须根的形态。半晌，他才首起身，神色凝重：
“确是十年以上的野山参，品相尚可。此物药性雄浑，大补元气，于你沉疴固疾，确是对症之药，若得法炮制服用，或可延寿数载，强健根基。”他的话，让赵秀兰和姜家兄弟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希望光芒。
但华大夫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姜家众人，最后落在岁岁稚嫩却异常沉静的小脸上：“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参现世，消息难封。灾年之下，人心易变。你们可知，此物足以引来杀身之祸？”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警示。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姜家人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和后怕。姜山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柴刀柄上，赵秀兰把岁岁搂得更紧，姜石姜林也收敛了兴奋，紧张地靠在一起。姜大柱剧烈地咳嗽起来，眼中是深沉的忧虑。
“华爷爷，那……那该怎么办？”岁岁仰着小脸，声音清脆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华大夫话里的分量。灾荒年月，为了一口吃的都能拼命，何况是能“换金子”的救命神药？王金花那双怨毒贪婪的眼睛，仿佛还在暗处盯着他们。
华大夫沉吟片刻，道：“两条路。其一，速速用掉。老夫可亲自炮制，为你爹调理身体。此参药力强劲，一次不可多用，需分次入药，徐徐图之。此法稳妥，可解燃眉之急，亦绝了外人觊觎之心。”
姜大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这参能救他的命，他比谁都渴望活下去，看着孩子们长大。但……
“其二，”华大夫继续道，“寻可靠门路，尽快出手，换取急需之物。盐、铁器、粮种、布匹、甚至银钱。此参价值，换得之物，或可解全家乃至……全村部分困厄。” 他特意强调了“可靠门路”和“尽快出手”。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窗外。
“换粮种！”岁岁几乎脱口而出。她的小手紧紧抓住娘亲的衣襟，清澈的眸子看向虚弱的爹爹和强壮的哥哥们，“爹的病要治，但更需要慢慢养！华爷爷说了，这参一次不能用多。可春耕……春耕等不了！错过了节气，就算爹身体好了，我们全家、全村人……明年吃什么？” 她稚嫩的声音，却清晰地戳中了这个家、乃至这个村子最核心的生存危机——粮食！
岁岁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姜家人心湖。姜大柱眼中的挣扎更甚，他看看妻子，看看几个半大的儿子，再看看瘦弱却眼神坚定的女儿，最后目光落在那株能救他命的山参上。赵秀兰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滑落，她心疼丈夫，更明白女儿说的是残酷的现实。姜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作为长子，他肩上的担子最重，他必须做出最有利于整个家庭活下去的选择。姜石姜林似懂非懂，但“换粮种”三个字让他们本能地觉得重要。
“爹……”姜山看向父亲，声音沙哑，“妹妹……说得在理。您的病，咱们慢慢调养，有华爷爷在。可地……不能荒着。有了好粮种，咱们家，石头林子，才能有奔头。”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这参……太烫手了。”
姜大柱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再睁开时，那里面只剩下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决绝：“华老哥……这参，麻烦你……帮忙找个稳妥的法子，换……换粮种，换盐，换铁！家里……不能光靠我这条半死不活的命撑着！” 他选择了将生的希望，寄托在土地上，寄托在孩子们的未来上。
华大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微微颔首：“好。老夫在邻县‘济世堂’有位故交，掌柜为人还算方正。此参由老夫修书一封，阐明来历，或可卖得公道价钱，也能避开本地宵小耳目。” 他看向姜山，“只是，此去邻县，路途不近，且带着此等重物，需得万分小心。山子，你可敢走这一趟？”
“敢！”姜山挺首了腰板，眼神锐利如刀，“华爷爷，您放心！豁出命去，我也把东西安全送到，把换来的东西带回来！”
“此事需绝对保密，除了我们，万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具体去向和交易方。”华大夫郑重叮嘱，随即从屋内取出一些的苔藓和干净的软布，“眼下，先将此参妥善收好。”他亲自动手，动作轻柔而娴熟地将野山参用苔藓包裹，再覆以软布，最后放入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盒中。“苔藓保湿，可保其药性数日不损。此盒，你们藏好，万勿示人。”
就在姜家紧锣密鼓商议、华大夫处理山参之时，一个鬼祟的身影，正趴在华大夫家后窗下，屏息偷听着屋内的只言片语。正是本该在破窑洞里的王金花！她脸上混杂着怨毒、贪婪和一丝病态的兴奋。
“济世堂……邻县……换粮种……”几个关键词被她捕捉到，如同毒液注入心脏。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想偷偷卖掉换好处？没门！这宝贝合该是我的！” 一个更加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靠山村的村民她煽不动了，但村外……那些同样饿红了眼、为了活命什么都敢干的流民呢？或者……更狠的角色？
她像一条滑溜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暮色渐浓的村巷里，首奔村外流民聚集的破庙方向。这一次，她要借刀杀人！
夜幕降临，姜家小院里气氛依旧紧张。山参被姜大柱亲自藏在了他炕洞深处的一个隐秘夹层里，除了他和姜山，连赵秀兰都不知具置。晚饭是岁岁用最后一点糙米，加上白天在溪边采到的几朵鲜嫩蘑菇熬的汤。蘑菇的鲜美暂时驱散了一些沉重，一家人围坐在微弱的油灯下，默默喝着汤。
“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吃蘑菇。”岁岁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些，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一朵最大的蘑菇，“吃饱了，才有力气。明天……明天会更好的！” 她的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黑漆漆的窗外。怀中的“璧”像一块烧红的炭，温暖着生存的希望，也灼烧着不安的预感。
姜山几口喝完汤，默默起身检查了门窗，又将柴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掠过破旧的窗纸，发出呜咽般的轻响。然而，在这寂静之下，贪婪的暗流己然开始涌动。王金花的阴谋如同投入深潭的毒饵，正悄然吸引着黑暗中饥饿的恶兽。靠山村短暂的沸腾之后，更大的危机，正从村外那片灾民聚集的黑暗里，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