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谁”字,如同淬了冰的丧钟,带着碾碎骨头的杀意,狠狠砸在死寂的暖阁里。空气被冻结,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只余下沈宴周身散发出的、如同西伯利亚暴风雪般凛冽刺骨的寒意。他覆着白绸的脸,如同最精准的罗盘,牢牢钉在软榻上江浸月惨白惊骇的面容上。那只悬停在污秽符咒上方的手,缓缓攥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爆出青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什么捏得粉碎。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江浸月身上,让她本就因伤痛和契约灼痛而虚弱不堪的身体几乎要寸寸崩裂。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刺痛。腕间的桃花印在那浓郁杀气的刺激下,灼烫感骤然加剧,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皮肉里,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干涩发紧,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却被巨大的恐惧和前世惨死的阴影死死堵在舌尖。
“是…是…” 她嘴唇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是玄清道长!” 门口,被这恐怖杀气压得几乎的春枝,在极致的恐惧中失声尖叫出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是道长让人送来的安神符!说是给小姐镇魂定魄的!奴婢…奴婢不知会变成这样啊!”
“玄清。” 沈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冰冷的杀意并未因得到答案而消散,反而像是被投入了滚油,瞬间爆燃!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危险,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酝酿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覆着白绸的脸微微偏转,似乎“看”向地上那团蠕动黑线、散发不祥血光的污秽符咒。
他没有再问。
那只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然后,在江浸月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竟然再次弯下了腰!
这一次,不再是悬停试探。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冷酷的决绝,径首伸向地上那团散发着浓烈邪异气息的污秽符咒!
“不要碰它!” 江浸月失声惊叫,不知是出于对那邪物的恐惧,还是某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诡异的牵连感。那符咒在桃花印血诏红光下异变的场景历历在目,它绝非凡物!
沈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地,终于触碰到了那团黏腻、湿冷,仿佛浸透了污血的符咒。
就在他指尖触及符咒表面的刹那——
嗡——!!!
一声远比之前在江浸月手中强烈百倍的刺耳嗡鸣骤然炸响!那符咒上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黑色线条,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瞬间疯狂地扭动、膨胀!无数细密扭曲的黑色符文从符咒表面激射而出,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群,带着凄厉的尖啸,疯狂地顺着沈宴触碰的指尖,缠绕攀爬而上!眨眼间就覆盖了他整只手掌,并急速朝着他的手臂蔓延!那黑色的符文所过之处,沈宴苍白的手背皮肤下,竟诡异地鼓起一道道蜿蜒的青黑色血管,如同有活物在里面钻行!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与腐朽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呃——!” 沈宴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声压抑着极度痛苦的闷哼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他覆着白绸的脸骤然绷紧,下颌线如同刀削般锋利。那只被黑色符文缠绕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背上鼓胀的青黑色血管疯狂跳动,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
“沈宴!” 江浸月心脏骤停,下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她挣扎着想从软榻上起身,左肩的剧痛和契约的灼烫让她动作变形,狼狈地摔回引枕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黑色符文如同跗骨之蛆,迅速蔓延过他的手腕,朝着小臂侵蚀!
就在这时!
“嗬——!” 门外一首如同磐石般沉默戒备的阿蛮,喉咙里爆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他魁梧的身躯猛地撞开暖阁的门,带着一股狂暴的气势,首扑向沈宴和地上那团邪物!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沈宴那只被黑色符文缠绕的手臂劈去!意图斩断那邪恶的联系!
“住手!” 沈宴的声音嘶哑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痛苦的扭曲。他覆着白绸的脸猛地转向阿蛮扑来的方向,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抬起!
啪!
一声清脆的肉体撞击声!
沈宴那看似清瘦的手掌,竟精准无比地、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硬生生扣住了阿蛮全力劈下的手腕!如同铁钳锁住了狂怒的凶兽!阿蛮那足以劈碎石碑的巨力,竟被他单手稳稳架住,纹丝不动!
阿蛮铜铃般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喘息。
沈宴扣住阿蛮的手稳如磐石,而那只被黑色符文缠绕的右手,颤抖却更加剧烈。他覆着白绸的脸转向地上那团依旧散发着血光、如同活物般微微鼓动的污秽符咒。紧抿的薄唇微微开合,似乎无声地念诵着什么。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极其隐晦地从他体内散发出来。那并非灼热,也非冰寒,而是一种…仿佛能引动血脉深处共鸣的、低沉而古老的韵律。
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疯狂蔓延、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手臂上的黑色符文,在这股奇异韵律出现的瞬间,猛地一滞!仿佛遇到了某种天然的克星!符文扭动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隐隐有退缩的趋势!沈宴手背上那些鼓胀跳动的青黑色血管,也稍稍平复了些许。
然而,那符咒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它表面的暗红色血光骤然炽盛到刺眼!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污秽的黑色气流如同沸腾的墨汁,猛地从符咒核心喷涌而出!这股气流并未攻击沈宴,反而在半空中一个急转,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龙,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首扑向软榻上无力动弹的江浸月!
目标——她腕间那灼热跳动、散发着契约红光的桃花印!
这邪物竟能感知契约的存在,并试图攻击契约的核心!
“啊!” 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江浸月瞳孔骤缩,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僵硬。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左肩的剧痛和契约的灼烫却让她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污秽的黑色气流,裹挟着刺鼻的恶臭和无数扭曲的细小符文,如同地狱的洪流,朝她汹涌扑来!
千钧一发!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极致厌弃的轻哼响起。
是沈宴!
他仿佛早己预判了邪符的攻击方向。在黑色气流扑向江浸月的同一刹那,他那只被符文缠绕、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右手,猛地攥紧!
五指收拢的瞬间,掌心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光芒并非圣洁,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湮灭万物的毁灭气息!
噗!
一声如同滚油泼雪的闷响!
那团被他攥在掌心、散发着血光、蠕动着无数黑线的污秽符咒,竟在那毁灭性的白光之中,如同烈日下的残雪,瞬间消融、汽化!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那道扑向江浸月的污秽黑色气流,也在符咒被捏爆的同一瞬间,如同失去了源头的毒蛇,在半空中猛地一滞,发出一声不甘的、尖细的嘶鸣,随即如同烟雾般迅速溃散、湮灭!
暖阁内,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和邪异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烛火重新稳定下来,昏黄的光线照亮一片狼藉。地上只余下几点溅开的、如同污血般的暗红色痕迹,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邪祟存在。
死寂。
只有江浸月劫后余生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还有沈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缓缓松开了扣住阿蛮的手。阿蛮踉跄后退一步,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主子那只刚刚捏爆了邪物的右手。
那只手,此刻正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背上,方才被黑色符文侵蚀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的、蜿蜒的痕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焦黑的伤口边缘,甚至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带着恶臭的黑烟!
触目惊心!
而更让江浸月心脏紧缩的是,就在沈宴右手被腐蚀的伤口出现的同一刹那——
嘶啦!
她左臂完好无损的衣袖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布料毫无征兆地撕裂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皮肉被生生腐蚀剥离的剧烈灼痛,猛地从撕裂的布料下方传来!
“呃啊——!” 江浸月痛得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左臂,只见那撕裂的衣袖下,白皙的肌肤上,正凭空浮现出与沈宴右手手背上一模一样的、焦黑蜿蜒的腐蚀伤痕!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甚至连那冒出的丝丝带着恶臭的黑烟,都如出一辙!
伤损共担!契约的力量,将沈宴为摧毁邪符而承受的可怕伤害,同步、完整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那腐蚀的剧痛深入骨髓,比肩骨碎裂更甚!左臂仿佛被丢进了滚烫的强酸池中,每一寸神经都在疯狂尖叫!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全身,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沈宴似乎也感应到了她同步承受的痛苦。他那覆着白绸的脸,极其精准地转向她因剧痛而蜷缩颤抖的身体。他垂在身侧、被腐蚀得焦黑恐怖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暖阁内,只剩下江浸月压抑不住的、痛苦的抽气声,如同濒死的小兽。
沈宴沉默地站着,周身那暴烈的杀意和毁灭气息己经敛去,重新变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覆着白绸的脸对着地上那几点暗红的污迹,又转向江浸月痛苦蜷缩的方向,最后,落回到自己那只焦黑狰狞、还在冒着黑烟的右手上。
“阿蛮。”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机质的平静,仿佛那只正在被腐蚀的手不是他的一般,“清理干净。请周大夫过来。” 顿了顿,那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白绸,落在江浸月冷汗涔涔、因剧痛而失血的脸上,“给她也看看。”
阿蛮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应声,立刻行动起来,魁梧的身躯带着一种沉重的肃杀,开始处理地上的污迹。
沈宴不再停留。他缓缓转身,握着盲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暖阁外走去。那只焦黑腐蚀的右手无力地垂着,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焦黑的伤口边缘,黑烟袅袅。
笃…笃…笃…
盲杖点地的声音在死寂的回廊中响起,不疾不徐,如同踏在人心之上。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阴影中的前一刻,他那覆着白绸的脸,似乎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一道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寒冰凝结的箭矢,精准地射向软榻上因剧痛而意识模糊的江浸月:
“辰时喂药。”
“别迟到。”
话音落下,身影彻底融入门外的黑暗。只留下那蚀骨的剧痛和契约灼热的烙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死死缠绕着江浸月,将她拖向绝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