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中，我隔着舷窗望着逐渐缩小的城市。云层翻涌如浪，恍惚间竟与高三那年的某场暴雨重叠。邻座的小女孩指着窗外欢呼，她发间的银色发夹在阳光里一闪，像极了林小满别了整个青春的月亮发卡。
行李箱最底层的暗袋里，躺着三封未寄出的明信片。第一封写给十七岁的周砚，邮戳位置画着歪扭的星空；第二封写给永远留在站台的自己，墨迹被反复晕染过；第三封空白的明信片上，只有几滴干涸的泪痕。
落地温哥华的第三天，我在唐人街的旧书店遇见个戴眼镜的男生。他弯腰捡书时，后颈露出的淡粉色疤痕让我呼吸停滞。可当他抬头微笑，我才惊觉那不过是相似的错觉。原来在异国他乡，连记忆都会变得贪婪，不放过任何一个似曾相识的瞬间。
冬雪初临时，我收到林小满的包裹。褪色的蓝白校服折叠得整整齐齐，口袋里还塞着颗橘子糖。附带的信纸上，她的字迹依旧洒脱："老城区的梧桐树都移走了，移植工人说有棵树洞里藏着铁盒。"照片里，锈迹斑斑的铁盒躺在落叶堆里，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给胆小鬼"。
颤抖着撬开铁盒，里面是本泛黄的日记本。周砚的字迹力透纸背，却在某些段落洇开墨团。"她今天又熬夜了，我在便利店买了热粥，可不敢送进去""志愿表上她填了南方，我要不要......""毕业典礼那天，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十七岁真的要结束了"。最后一页停在高考前三天，写着："如果注定错过，就让我把喜欢种成一棵树吧。"
平安夜的唐人街挂满彩灯，我站在圣诞树下载着雪花，突然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电流声滋滋作响中，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我。"周砚的声音裹着寒风，"听说温哥华下雪了，和北方的雪......像吗？"
我们沉默着听彼此的呼吸声，远处传来圣诞颂歌的旋律。他忽然轻笑："我女儿今天问，爸爸为什么总对着星空发呆。"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横亘在时光里的薄膜。我望着橱窗倒影，看见自己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他婚礼那天看向花廊尽头的眼神。
挂断电话后，我在街边邮筒前站了很久。最终将那封空白明信片投进信箱，收件人栏写着"时光尽头的我们"。雪花落在信纸表面，很快融化成小小的水痕，像极了那年毕业典礼上，他转身时我悄悄擦掉的眼泪。
春天来临时，我在社区花园认领了一棵树苗。松土时挖到个玻璃罐，里面躺着几颗彩色石子，最底下压着纸条："把遗憾种成树，等它开花的时候，我们就原谅青春了。"笔迹稚嫩，却让我想起高三那年，周砚在我草稿本角落画的小树苗。
林小满发来新消息时，我正给树苗浇水。视频里，她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闪着光，身后是重新规划的社区公园。"他们把老校区的梧桐树种在这里了。"镜头转向树荫下的石凳，有人用红漆画了歪扭的星星，"那天挖树洞，还找到个铁盒，里面有......"
画面突然晃动，林小满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猜是谁叠的星星？整整十七颗，最后一颗写着'如果你也喜欢我'。"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我仿佛看见十七岁的我们从记忆里走来，书包上的铃铛叮咚作响，周砚举着奶茶笑得灿烂，而我别过脸时，藏起了发烫的耳尖。
暮色降临时，我在树苗旁埋下最后一封明信片。泥土覆盖的瞬间，忽然明白有些遗憾本就是青春的注脚。就像老校区的围墙终将倒塌，梧桐树会在新的土地重生，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早己在时光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北方的初雪落在窗台上，玻璃倒影里隐约可见戴着婚戒的手。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五个字："冬夜，星很亮"。我望向窗外，温哥华的月亮正攀上树梢，清辉洒在新栽的树苗上，恍若那年我们一起仰望过的银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