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
“你的‘铁证’,本官笑纳了。现在,该你选条路了。”
裴衍微微侧身,让开些许空隙,目光却死死锁住那片黑暗:
“是跟本官走,把你知道的、关于‘佛心渡’、关于昭华宫那位,还有这冷宫里所有的冤屈,吐个干净?还是…”
他顿了顿,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指向身后那两点幽蓝鬼火:
“留在这里,和你的‘老朋友们’,叙叙旧?”
“不!不!”
赵嬷嬷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爬爬地扑向裴衍!
“我跟你走!我什么都告诉你!是他们!是他们逼我…”
就在她即将扑到裴衍身侧时。
“呵…”
一声极其轻微讥讽的冷笑,毫无征兆地,从殿宇深处那片的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在浓重的黑暗中,竟缓缓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并非女鬼,而是一位…
穿着深褐色、洗得发白的旧宫装,身形瘦削挺拔的女人!
她的脸隐在跳跃的幽蓝光影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透过扭曲的光,死死地盯在赵嬷嬷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深入骨髓的恨意!
“赵金莲…”
那个冰冷声音再次响起。
“二十年了…你这背主求荣、助纣为虐的老狗!你以为…躲在这冷宫里装神弄鬼,散布些真假难辨的流言,就能洗清你手上的血?”
赵嬷嬷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扑向裴衍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黑暗中那个被幽蓝光影勾勒出的宫装身影。
“你…你是…”
“怎么?连你亲手勒死的主子…都认不出来了?”
那声音陡然拔高。
赵嬷嬷软软地瘫倒在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
“不…不是我…是贵妃…是陈豹逼我的…他们逼我…”
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涕泪横流。
裴衍面具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勒死?!主…子?!刘贵人?!
他看向黑暗中那个宫装身影!
只见那身影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枯瘦,骨节分明,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竟也泛着一种诡异的淡蓝色光泽。
她的指尖,捏着一小片边缘焦黑、似乎是从某本册子上撕下来的残破纸页!
“背主?呵…”
宫装身影的声音带着悲凉和讥讽:
“赵金莲,你何曾有过‘主’?你心里,只有你那永远填不满的贪欲!当年刘贵人待你不薄,视你为心腹!可你呢?贵妃许你儿子脱了贱籍,许你侄子进禁军当个小旗…你就毫不犹豫地,用你主子的命,去换了!”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
“那晚!就在这废殿之后!你趁刘贵人惊见贵妃丑事、心神大乱之际,用这根腰带!”
她的另一只手中,赫然扬起一条褪了色、却依旧看得出原本是杏黄色的陈旧宫绦!
“勒死了她!又把她和她那刚出世不久、被你们活活闷死的孩儿,一起丢进了枯井!伪造出自尽的假象!”
宫装身影一步步向前,从黑暗中踏入火焰摇曳的光边缘。
一张脸,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刻满岁月痕迹的脸。
皮肤粗糙蜡黄,眼窝深陷。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是你!…秦姑姑!”
赵嬷嬷如同见了真正的恶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秦姑姑!那个在冷宫默默无闻、如同枯木般活了二十年的老宫人!
她竟然是…刘贵人当年的宫女?!
那个唯一逃过灭口、隐姓埋名至今的秋月?!
裴衍的心猛地一沉!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
镜妖索命!离魂散毒烟!铜镜机关!
是复仇!用最诡谲恐怖的方式进行的、不死不休的复仇!
秦姑姑(秋月)的目光,死死盯在如泥的赵嬷嬷身上,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赵金莲,二十年了。我在这活地狱里熬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着看你这条老狗,被你的新主子们当成弃子,像条死狗一样被灭口!”
她枯瘦的手指缓缓抚摸着手中那条褪色的杏黄宫绦,如同抚摸着最珍贵的遗物,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等着让当年所有沾了刘贵人母子鲜血的人…血债血偿!”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裴衍,那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畏惧:
“裴少卿,你很能干。但你查不到的地方,太多了。这深宫里的冤魂,也不止刘贵人一个。”
她举起手中那片焦黑的残破纸页:
“这是尚药局被撕毁的贡香记录残页!上面清楚记着,那批特殊的西域贡香,在入库后第三天,就被昭华宫以‘贵妃娘娘礼佛需用’为由,提走了大半!”
“还有这个!”秦姑姑从怀中又掏出一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布料缝制的护身符袋,上面用暗红色的线,绣着一个极其简陋图案。
与藏香阁熏炉底刻的!一模一样!
“佛心渡!”
“那陈豹…就是他们的人!这护身符袋,是他贴身戴着的!贵妃…也脱不了干系!他们用那邪香控制人心,遮掩丑事,行那龌龊勾当!刘贵人…只是挡了他们路的其中一个!”
她将手中的残页和绣着梵文的护身符袋,狠狠掷向裴衍!
“裴少卿!真相就在这里!你有胆量…就捅破这天!替这深宫无数枉死的冤魂…讨个公道!”
话音未落!
嗖!嗖!嗖!
数道凌厉至极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废殿更高处、一处倒塌了一半的阁楼阴影中射出!
目标赫然是掷出证物后、毫无防备的秦姑姑!以及…瘫在地上的赵嬷嬷!
灭口!斩草除根!
“小心!”
裴衍瞳孔骤缩,怒吼出声!
手中横刀瞬间出鞘格挡!
叮!叮!
两支射向秦姑姑要害的弩箭被裴衍险之又险地劈飞!
然而!
噗嗤!噗嗤!
另外两支弩箭,一支狠狠贯穿了秦姑姑的右肩!另一支则射入了在地、试图爬起的赵嬷嬷的后心!
“呃啊!”
赵嬷嬷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身体猛地向前一挺,枯瘦的手徒劳地抓向前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
“呃!”
秦姑姑也被肩头的剧痛,冲击得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断壁上,脸色瞬间惨白!
但她眼中那燃烧的仇恨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炽烈!
她死死盯着阁楼阴影处,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吹亮!
“哈哈哈!”
秦姑姑发出一声疯狂而凄厉的大笑:
“这脏透了的地方…以为杀了我,便就能安枕无忧了吗?”
话音未落!
她竟将那点燃的火折子,毫不犹豫地!
按向了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褐色旧宫装!
宫装的衣襟里,似乎塞满了某种极其易燃的、干燥的东西!
轰!
火焰瞬间腾起!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布料和她枯瘦的身躯!
“佛心渡!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秦姑姑最后凄厉的诅咒在烈火中炸响!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彻底吞没她的瞬间,裴衍锐利的目光看到…
一个半个巴掌大小、边缘被熏得焦黑的硬木牌,从她燃烧的衣襟里掉落出来!
木牌在跳跃的火光中翻了个面!
另一面上,赫然刻着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的——
裂心佛陀的梵文符号!
下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小字:
“佛心…渡世…血海…无涯…”
火焰冲天而起!
秦姑姑的身影在烈焰中扭曲、崩塌,化作一根燃烧的人形残骸!
裴衍站在冲天的火光与浓烟之前,玄色的衣袍被热浪掀动,猎猎作响。
面具后的脸,在明灭的火光下,冰冷如万载玄冰。
赵嬷嬷己死。
秦姑姑(秋月)自焚。
烈焰熊熊,映照着废殿如同白昼。
火光之外,是更加浓重、更加深不可测的宫闱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