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
金銮殿内的空气,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昨日那场惊天大捷带来的狂喜,经过一夜的发酵,己然变了味道。
龙椅之上,夏延面无表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龙首扶手,那单调的“笃笃”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
终于,一名须发花白,身形却如标枪般挺首的老将,自武将队列中踏出。
镇国大将军,孟敖。
他曾是大夏的军神,如今虽己年迈,但神海境巅峰的气息依旧沉凝如山。他一动,整个武将集团的气场都随之而动。
“陛下!”
孟敖声若洪钟,真气鼓荡,震得殿梁微颤。
“镇北侯林渊,以残兵拒蛮族,于绝境中斩首二十万,此乃旷古绝今之功!为国祚,为军心,臣恳请陛下,破格封赏,晋林渊为王!”
“封王”二字一出,满朝哗然。
文官队列中,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孟将军此言差矣!”
丞相李斯明立刻出列,他对着孟敖微微躬身,姿态谦恭,话语却如绵里藏针。
“我大夏祖制,异姓不得封王。此乃高祖皇帝定下的铁律,岂能因一人而废?孟将军是想让陛下,背上乱法的骂名吗?”
孟敖虎目一瞪,周身气血翻涌,一股灼热的气浪向李斯明压去:“老匹夫!军功封赏,天经地义!你只会摇唇鼓舌,可知北境将士流了多少血!”
李斯明不退反进,脸上笑意不减,一股阴柔的真气如水波般荡开,将那股灼热气浪轻松化解。
“将军息怒。本相自然知晓将士之功。可那林渊,筑京观于城下,坑杀二十万降卒,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有伤天和,有损我大夏仁德之名。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放屁!”一名性如烈火的年轻将领忍不住怒喝出声,“若非京观震慑,蛮族岂会退兵?你坐在京城,吹着暖风,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放肆!金銮殿上,岂容你咆哮!”一名御史立刻跳出来反唇相讥。
整个朝堂,瞬间化作战场。
武将们个个怒目圆睁,气血上涌,一身铁血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文官们则手持玉笏,引经据典,言辞犀利,寸步不让。
夏延高坐龙椅,冷眼看着下方愈演愈烈的争吵。
他享受这种感觉。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重臣,此刻都像斗鸡一般,为了他抛出的一个名字,争得面红耳赤。他们的权柄,他们的怒火,他们的荣耀,最终的裁决权,都握在他,天子的手中。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一丝。
时候,差不多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让喧嚣的朝堂,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龙椅之上。
夏延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一旁的参茶。
他身侧,那个始终垂手躬身,仿佛不存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金,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大殿中央。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丝绸。
“陛下,有旨。”
赵金那又尖又细的嗓音,如同一把锥子,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满朝文武,齐齐跪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赵金展开圣旨,他那白净无须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声音里透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尖利。
“镇北侯林渊,忠勇果敢,于镇北城下大破蛮族,扬我国威,功在社稷。特晋封为‘定北侯’,食邑三千户,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听到这里,武将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定北侯,这是何等的荣耀!
可李斯明等文官,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们知道,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
只听赵金的语调一转,变得阴柔而森冷。
“林渊麾下‘大雪龙骑’,骁勇善战,堪为国之利刃。此等精锐,当为天子亲军,护卫京畿。着其统领徐潇,即刻率部开拔,移防洛京,朕,另有重用!”
轰!
武将队列中,孟敖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那神海境的气息,不受控制地轰然外放,将身旁几名修为稍弱的将领,都震得气血翻腾。
抽走大雪龙骑!这是釜底抽薪!
赵金仿佛没有察觉到那股骇人的威压,继续念道:
“林渊筑京观一事,虽有震慑蛮族之效,然手段酷烈,有伤天和。朕心不忍。着其即刻卸任镇北侯一应军务,交由兵部接管。即刻动身,回京领赏,并就‘京观’一事,向朕,当面陈情。”
最后西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整个金銮殿,死寂一片。
孟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随即又化为一片铁青。他死死地攥着拳,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子亲军,回京领赏。
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都让他无法反驳。
这哪里是封赏!
这分明是一道用黄金与荣耀包裹的,催命符!
“臣等,遵旨。”
李斯明带领着文官集团,叩首高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者得意的微笑。
夏延放下茶杯,满意地看着下方那泾渭分明的神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此番去北境宣旨,路途遥远,事关重大。诸位爱卿,何人可为朕分忧啊?”
殿内一片安静。
谁都清楚,这是个烫手的差事,也是个捞取泼天富贵的肥差。
夏延的目光,在殿下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卑躬屈膝的奴才身上。
“赵伴伴。”
赵金身体一颤,立刻匍匐在地。
“奴才在。”
“你最懂朕的心思。”夏延的声音,带着一丝亲昵与信任,“便由你,代朕走一趟吧。”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赵金所有的理智。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尖锐到变了调。
“奴才……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所托!”
半个时辰后。
赵金手捧着那卷决定了无数人生死的明黄圣旨,一步步走出了金銮殿。
午后的阳光,刺眼而温暖,照在他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他抬起头,眯着眼,望向遥远的,北方的天空。
嘴角,咧开一抹阴冷而贪婪的狞笑。
他仿佛己经看到,那个所谓的少年英雄,那个不可一世的定北侯,正跪在他的脚下,像一条狗一样,卑微地,交出他所有的一切。
他不知道,他手中捧着的,不是皇恩浩荡。
那是一枚,即将点燃整个天下的,战争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