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别墅里那股浓重的焦糊味、腥气和阴冷的怨气还未完全散去。
马贵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刚才那一下雷击木砸得实在,反震力不小。
他瞥了一眼瘫在地上、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胖头鱼似的周老板,后者脸色惨白如纸,睡衣被冷汗浸透,浑身肥肉兀自筛糠般抖个不停,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老爹消失的地方,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
“别找我…别找我…”。
“周老板?”马贵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根针,刺破了周老板混乱的意识。
周老板猛地一哆嗦,涣散的瞳孔聚焦到马贵身上,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马…马掌柜!我爸他…他…”
“魂飞魄散…呃,不是。”
马贵及时刹住嘴,换了个稍微好听点的说法:
“在下面排队等投胎呢,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您了。咱们还是谈谈现实问题?”
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气定神闲、甚至带着点施恩味道的痞笑,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两万,现金。现结。您刚才可是信誓旦旦,声如洪钟,我听得真真儿的。”
周老板看着那两根捻动的手指,又看看马贵那张笑眯眯、怎么看怎么欠揍的脸,一股巨大的憋屈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涌上来。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擦脸上的汗和不知是泪还是鼻涕的混合物,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
很快,他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抖着手递给马贵。
“马…马掌柜…钱…钱都在这里了…两万…”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马贵毫不客气地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他当场就拆开封口,抽出里面一沓沓崭新的红票子,就在这弥漫着诡异气息的房间里,捻着唾沫,唰唰唰地点了起来。
动作麻利,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一百…两百…嗯,两万,不多不少。”
点完最后一沓,马贵满意地点点头,把钞票重新塞回信封,然后无比顺手地揣进自己新买的登山包内袋里,还顺手拍了拍,确保稳妥。
“周老板大气!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欢迎下次光临马氏白事一条龙!对了!”
他像是刚想起来,指了指一片狼藉的主卧:
“这屋子,建议您联系个靠谱点的装修队,好好拾掇拾掇,尤其是那面墙。老爷子虽然走了,但残留的阴气和怨念对活人身体不太好,特别是心虚的人。当然,您要是觉得无所谓,那就当我没说。”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周老板惨白的脸一眼。
周老板哆嗦了一下,连忙点头如捣蒜:
“装!马上装!找最好的!烧香!做法事!”
“得嘞!”
马贵打了个响指,心情愉悦地拎起登山包甩到肩上,动作潇洒地转身就走。
“回见了您呐!”
走出周家那扇气派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雕花大门,外面天光大亮,阳光驱散了残余的阴霾。
马贵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感觉胸口的憋闷都消散了不少。
他掂量了一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两万五…嘿嘿,这趟进城真是赚麻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账,:
“鸽子楼两千八,周家两万,扣掉车费、装备开销、吃喝…净赚一万八!发财了!”
他吹着荒腔走板的口哨,脚步轻快地朝马家镇老街走去。
赚钱了就该享受,这是马贵的人生信条。
他先拐进镇上新开的那家装修还算干净的连锁酒店,开了间带浴室的单人间——受够了自家铺子里那个吱呀作响、连热水都时灵时不灵的破淋浴头了。
痛痛快快冲了个热水澡,换上那套崭新的打折黑色运动服和假耐克运动鞋,整个人神清气爽。
对着浴室镜子,他看着额角那道在热汽蒸腾下似乎更显清晰的暗紫色雷纹,左眼深处一点冰冷的金光一闪而逝,随即隐没。
“帅!”
他对着镜子呲牙一笑,拎包出门。
赚钱第二步:
吃顿好的!他首奔镇上最高档的饭店——“老马家私房菜”。
名字取得霸气,其实就是个装修好点的农家乐,主打土鸡和水库鱼。马贵阔气地要了个包间,点了满满一桌子硬菜:大盘的红烧水库胖头鱼、油光锃亮的走地鸡、酱汁浓郁的红烧肉、青翠欲滴的时蔬…外加一瓶老板珍藏的、自称是十五年陈酿的二锅头。
风卷残云!马贵吃相豪迈,筷子翻飞,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
那瓶所谓的“十五年陈酿”被他喝了大半瓶,脸上泛起红光,眼神却依旧清亮,带着点微醺的惬意。
“爽!”
他打了个饱嗝,满意地拍着肚子。
结账时看着那三位数的账单,眼皮都没眨一下,潇洒地抽出几张红票子拍在桌上:
“不用找了!”
赚钱第三步:
升级装备!
他溜达回自家铺子所在的老街。
没有首接回那个散发着霉味和线香气的老巢,而是拐进了隔壁街一家挂着“王记五金杂货”招牌的老铺子。
店主老王是个秃顶老头,正戴着老花镜修一个破收音机。
“老王头!”
马贵熟门熟路地打招呼,把登山包往柜台上一放:
“老规矩,最好的朱砂,最韧的黄裱纸,再来几支纯尾狼毫笔!对了,上回你吹的那块‘百年老墨’呢?拿来瞅瞅!”
老王头扶了扶老花镜,瞥了一眼马贵红光满面的脸和崭新的行头,慢悠悠地起身,从货架最里面摸出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盒子。
“发财了?马小子?穿得人模狗样的。”
“小赚,小赚。”
马贵笑嘻嘻地打开盒子查看。
半个小时后,马贵拎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从王记出来,包里添了厚厚几刀质地优良、隐隐透着灵光的黄裱纸,一小盒色泽纯正、入手温润的上等朱砂,三支狼毫笔尖透着暗紫色油光的“紫毫”,还有一块巴掌大、漆黑如玉、掂在手里沉甸甸的“百年老墨”。
这几样东西,首接花掉了他小两千块。但他一点都不心疼。
吃饭穿衣可以对付,吃饭的家伙事绝不能含糊,关键时刻能救命。
最后,他晃悠着回到自己那间歪歪斜斜、门楣上写着“马氏白事一条龙”的铺子。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陈旧纸张、线香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依旧昏暗杂乱,但此刻在马贵眼里,却透着一种“家”的温暖…或者说,“据点”的踏实感。
他把新买的装备小心地归置好,将那个鼓囊的信封——里面还剩下一万六千多现金——塞进柜台最底下那个藏得最深的抽屉里,还用几张旧报纸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柜台后面那张破旧的太师椅上,满足地摸着肚子。
窗外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给老街镀上一层暖金色。
折腾了两天一夜,此刻酒足饭饱,荷包充实,装备更新,一股浓浓的疲惫感终于袭来。
马贵舒服地倚在椅背上,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裤兜里那块裂屏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马贵皱了皱眉,带着被打扰的不爽摸出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魔都。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接通:
“喂?马氏一条龙,请问哪位需要服务?丧葬婚庆驱邪抓小三,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依旧是那套熟练的开场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才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苍老的男人声音,语气急促而警惕:
“马…马掌柜?是马王爷的孙子吗?我…我是老李头!以前一起捞过落水棺材的李拐子啊!记得不?”
马贵原本慵懒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左眼深处那点冰冷的金光倏忽亮起。
李拐子?
爷爷生前跑江湖时认识的一个捞尸人,懂点皮毛水法,为人油滑胆小,但消息向来灵通。
他怎么知道自己电话?
“李拐子?”
马贵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怎么?又有湿货(尸体)要处理?”
“不是湿货!是…是干的!出大事了!”
李拐子的声音抖得厉害,充满了恐惧:“西边儿…西边儿山里那个大墓…出…出事了!塌了!塌出来好多…好多…”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大墓?”
马贵的心微微一沉,无数念头瞬间闪过:
“哪个大墓?说清楚点!”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最大的!埋着皇帝的那个!”
李拐子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又猛地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秦皇陵!外围的殉葬坑塌了!邪乎!太邪乎了!听…听刚从那边逃回来的豁牙张说…塌出来的不是兵马俑…是…是活的!会动的石头人!还有…还有穿着古装的鬼兵!在…在追人!好几个老伙计都…都折在里面了!跑出来的说…说那坑底下…有…有鬼门开了!马掌柜!这事…这事太大!我…我怕得要死!总觉得有东西…有东西在找我…你…你爷爷当年说过…要是哪天碰到兜不住的事儿…就…就找你…”
李拐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语无伦次,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泣声。
秦皇陵?殉葬坑塌陷?活过来的石头人?穿着古装的鬼兵?鬼门?
马贵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彻底隐没,铺子里陷入一片昏暗。
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那张骤然变得凝重的脸。
额角那道暗紫色的雷纹,在黑暗中,无声地灼热起来。
滚烫,如同燃烧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