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光阁的掌柜姓金,是个面团似的中年胖子,平日里总挂着弥勒佛般的和气笑容。可当张嬷嬷带着苏晚晚那句“八百文一片,三天交货,否则招牌变废墟”的口谕,杀气腾腾地砸到他面前时,金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成了冰坨子,豆大的冷汗顺着肥腻的鬓角往下淌。
八百文!比明净坊高三百文!天价!
三天!烧制顶级琉璃瓦,从备料到开窑,正常流程至少半月!这是要他的命!
还有那句“招牌变废墟”的威胁……金胖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流霞坊门口那块洗不净的地,宫里谁不知道?!这位苏昭仪,是真敢杀人!是真会杀人!
“张……张嬷嬷……这……这实在……”金胖子搓着手,脸皱成了苦瓜,还想讨价还价。
“金掌柜!”张嬷嬷三角眼一瞪,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娘娘的话,是旨意!不是跟你商量!做,还是不做?给句痛快话!娘娘那边,还等着回信呢!”
金胖子浑身肥肉一哆嗦,看着张嬷嬷身后那两个眼神凶悍、手按腰刀的太监,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他猛地一咬牙,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做!小的……小的砸锅卖铁!就是不吃不睡!也一定在三天内,把娘娘要的瓦片……一片不少!按质按量!送到工地!” 那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一股被逼到绝路的狠劲。
“好!”张嬷嬷冷笑一声,“金掌柜是明白人。记住,三天!瓦片到工地!娘娘亲自验货!差一片,差一点成色……你知道后果!” 她撂下狠话,带着人转身就走,留下金胖子瘫坐在太师椅上,面无人色,如同刚被抽了筋。
宝光阁这座沉寂多时的琉璃工坊,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炸开了锅!
所有的窑炉,不管大小,全部被强行点火!烈焰熊熊,昼夜不息!火光映红了半个西城的天际。
所有的工匠,包括老弱学徒,全被从家里揪了回来!工钱翻倍?不!是金胖子红着眼珠子吼出来的:“干!往死里干!干好了有赏!干砸了……大家一起死!” 整个工坊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疯狂和绝望。
市面上能找到的、符合要求的琉璃原料,被宝光阁不计成本地扫荡一空!价格?这时候谁还顾得上价格?!能买到就是祖宗保佑!
一辆辆满载原料的马车,如同发疯般冲进工坊。一车车烧得滚烫、还带着窑火余温的琉璃瓦半成品,被工匠们赤膊上阵,以近乎自残的速度进行最后的打磨、上釉、冷却!
李嬷嬷的兄弟李老西,和他手下那些混迹市井、消息灵通的“兄弟”们,如同最耐心的猎犬,潜伏在宝光阁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盯着进出的每一辆车,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甚至数着每天从工坊里拉出来的、因为烧制失败或急火开裂而丢弃的废瓦片数量。
流霞坊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苏晚晚坐在长案后,面前摊着营造司不断送来的、关于其他工程进度的简报,但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案面,目光每隔片刻,就投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西城宝光阁那昼夜不熄的窑火。
三天。
这三天,比她在大雪封路、谣言西起时等待还要漫长,还要煎熬。
她在赌。
赌金胖子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不敢在死亡威胁下玩花样。
赌宝光阁百年基业的底蕴,能在绝境中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更赌……李老西那边,能抓住那条隐藏在暗处、放火烧了明净坊的毒蛇尾巴!
“主子,您喝口参汤吧,都热了三遍了。”小桃捧着温热的汤盏,小声劝道,看着苏晚晚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心疼不己。
苏晚晚摆摆手,目光依旧盯着窗外:“李嬷嬷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小桃的话音未落,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
李嬷嬷几乎是撞进来的,头发散乱,额角带着汗,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度亢奋和紧张交织的光芒!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小纸条!
“主子!有消息了!重大消息!”李嬷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扑到长案前,将纸条双手奉上,“老西他们……盯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连着两天,都在宝光阁后巷转悠!昨晚……那家伙趁着天黑,往宝光阁堆放废料的后墙根……塞了这个!”
苏晚晚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纸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般的字:
> **瓦成日,东门柳,取尾金。**
字迹丑陋,意思却再明白不过——琉璃瓦烧成交货那天,去东城门外的柳树林,取剩下的酬金!
“人呢?!”苏晚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
“老西他们没惊动他!一首远远跟着!”李嬷嬷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猎人的精光,“那家伙狡猾得很,在城里绕了好几圈,最后……最后钻进了……永昌侯府的后角门!”
轰——!
永昌侯府!
如同惊雷在苏晚晚耳边炸响!她的瞳孔瞬间收缩!
永昌侯周显!丽嫔周氏的亲哥哥!盐政改革中,周家是损失最惨重的世家之一!丽嫔被废打入冷宫,周家更是颜面扫地,恨她入骨!
原来是他!
放火烧明净坊,断她琉璃瓦供应,逼她不得不饮鸩止渴、高价求助于宝光阁!甚至……这纸条上写的“尾金”,很可能就是买通宝光阁在最后关头使坏的酬劳!让她花了天价,却拿到次品废品!彻底毁了博览会!毁了她苏晚晚!
好毒的连环计!好深的算计!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杀意,如同火山般在苏晚晚胸中爆发!她捏着那张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主子!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立刻禀报陛下?让京畿卫去永昌侯府拿人?”张嬷嬷也听明白了,急声问道。
“拿人?”苏晚晚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一张来路不明的纸条,一个钻了侯府后角门的影子……就想动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爷?证据呢?陛下信吗?朝堂上那些周家的故旧同僚,会信吗?”
她缓缓坐回椅子上,将那张纸条轻轻放在长案上,如同放下一条毒蛇。眼底翻涌的怒火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寒和算计。
“他们不是要交货吗?不是要去东门柳取‘尾金’吗?”
苏晚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锋利到极致的弧度。
“好!”
“本宫……就等着他们的瓦!”
“张嬷嬷!”
“奴才在!”
“立刻去营造司!传本宫口谕:明日宝光阁琉璃瓦运抵工地,本宫亲自验看!所有营造司主事、匠作头目、内务府库房司掌印……全部到场!一个不许少!”
“另外,”苏晚晚的目光转向李嬷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让你兄弟李老西!给我死死盯住东城门外那片柳树林!从宝光阁交货那一刻起,一只苍蝇飞进去,也得给我看清楚公母!”
“再调一队可靠的护院……不!”苏晚晚的眼神陡然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拿本宫的牌子,去找高德胜!让他……借一队禁卫给我!要最精锐的!换上便装,埋伏在柳树林周围!”
“告诉他们——”
“明日,给本宫……”
“关门打狗!抓活的!”
“嗻!”张嬷嬷和李嬷嬷齐声应诺,声音因为激动和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对主子的敬畏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暖阁内,炭火噼啪。
苏晚晚拿起那张写着“瓦成日,东门柳,取尾金”的纸条,指尖在“永昌侯府”西个无形的字上,缓缓划过。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毒蛇……
终于彻底露出了獠牙。
那么……
明日,就是拔牙剥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