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雪也停了。
葬剑峰,葬剑峰。
死寂无声的葬剑峰,只有亿万柄悬停的寒锋,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嗡鸣。
剑尖所指,是那被黑暗寒流剑罡包裹的中心,冷千秋的身影在其中扭曲、模糊。
剑无锋的手依旧平举着,五指微张。他的眼神空茫,倒映着这由他意志唤出的、森严冰冷的剑之绝域。
此时的他没有胜利的快意,没有复仇的宣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那被彻底撕裂、暴露在极寒中的巨大空洞。
师父被炼成血丹的嘶吼,还在灵魂深处回荡,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
“师傅,弟子给您报仇了。”
“不可能!!” 黑色剑罡的核心,传来冷千秋歇斯底里的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倾注了无上邪法、血丹之力以及《无相剑典》奥义的绝杀一击“邪剑·葬天渊”竟被这凭空出现的亿万剑锋死死抵住、寸寸消磨!
那并非简单的力量对撞,而是他的“葬灭”之意,撞上了一片浩瀚、冰冷、纯粹到极致的“守护”意志所构成的天地壁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甚至引动部分天地之威的邪异剑罡,正在被分解、同化、吞噬!那亿万柄由风、雪、冰、空间碎片构成的剑,每一柄都蕴含着一种洞穿虚妄、首达本源的凛冽剑意。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一种玄奥莫测的意志统御下,形成了一座无懈可击的剑阵囚笼!
“超凡入圣?呵……” 剑无锋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靠掠夺、靠邪法、靠师父的……血丹堆砌出来的空中楼阁,也配称‘圣’?”
“血丹”二字出口,他空茫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刻骨的痛楚。
“住口!!”冷千秋狂怒嘶吼,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虚弱。他拼命催动邪功,周身幽暗邪气如沸腾的墨汁般翻滚,试图再次爆发,冲破这该死的剑域牢笼。然而——
嗡——!
他体内那看似磅礴无边的力量,骤然传来一阵剧烈至极的、源于根基深处的悸动!如同精美的琉璃器皿内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此刻终于承受不住外界的极致压力和他自身的疯狂催谷,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噗——!”一口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腥甜与诡异黑气的污血,猛地从冷千秋口中喷出,瞬间染黑了面前一小片冰晶之剑。
他俊朗威严的面容瞬间扭曲,爬满了痛苦和惊惶的纹路。
力量!他赖以横行、视作登顶阶梯的“超凡入圣”之力,正在失控反噬!那被他强行炼化、融入己身的血丹能量,以及邪法带来的驳杂戾气,失去了《无相剑典》正宗心法的调和与压制,此刻如同千万条毒蛇,疯狂地反噬着他的经脉、丹田、甚至神魂!
“啊——!!”凄厉的惨嚎不再是伪装,而是源自灵魂被啃噬的真实剧痛。他体表那玄色锦袍下,皮肤开始诡异地蠕动、鼓起,仿佛有无数活物在皮下挣扎!一缕缕更加污浊的黑气从他七窍中不受控制地溢出。
那柄“寒渊”邪剑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悲鸣,剑身上流转的邪异黑气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要崩溃。
力量的根基在崩塌,肉身的容器在崩解,神魂在邪气反噬下发出哀嚎。冷千秋眼中那疯狂燃烧的野心之火,终于被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所取代。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剑无锋这引动天地正道的“无剑无我”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他那掠夺而来的“圣境”,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戳即破!
“不…我不能死!我是天剑至尊!我还没……” 他挣扎着,试图再次提起寒渊剑,动作却因剧烈的痛苦和内力的暴走而变得滑稽而僵硬。
终于
恐惧彻底淹没了理智,他猛地看向凌云,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和怨毒:“师弟!放了我!我把《无相剑典》给你!我把天剑门给你!我告诉你当年还有谁……”
话音未落。
剑无锋那只平举的手,五指,轻轻一握。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只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动作。
嗡——!!!
悬停在冷千秋身周,那亿万柄由风、雪、冰、空间碎片构成的寒锋,瞬间动了!
不是狂猛无匹的攒射,而是精确到毫巅的…湮灭!
风之剑无声掠过,切割的并非肉体,而是搅动、分解着他周身狂暴外溢的邪气能量流,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剔骨刀,精准地剥离着力量的“血肉”。
冰晶之剑带着绝对的寒意,瞬间刺入他体表鼓胀蠕动的部位。极致的冰寒并非冻结,而是将那些因反噬而沸腾、畸变的血肉和能量节点,瞬间“冻碎”!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发出“嗤嗤”的湮灭之声。
巨大的玄冰之剑,如同审判之柱,带着万载冰峰的沉重意志,轰然贯入冷千秋脚下龟裂的冰面!目标并非他本身,而是他脚下那片被邪剑污染、与葬剑峰本源格格不入的死亡冻土!冰剑贯入的瞬间,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一股沛然莫御的、源自山岳本身的纯净寒流,如同苏醒的巨兽,顺着邪法侵蚀的脉络,倒卷而上,狠狠冲刷向冷千秋的双脚!
嗤嗤嗤——!
空间裂刃之剑则最为诡秘致命。它们并非实体,而是跳跃闪烁的黑色细线,无视了冷千秋体表翻腾的护体邪罡,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首接切入他因力量反噬而变得脆弱不堪的经脉节点、丹田气海、甚至那被邪气污染的神魂意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声的“消融”和“净化”。
冷千秋的身体,像一尊被投入强酸中的蜡像,在那亿万寒锋交织成的毁灭光网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崩解。他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中最后的光芒是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试图发出的最后嘶吼,被喉咙里涌出的、同样在迅速冻结消融的污血堵住,化作一串无意义的“咯咯”声。
他手中紧握的“寒渊”邪剑,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剑身上幽光急速黯淡,那些邪异符文寸寸碎裂,最终“咔嚓”一声,剑身从中折断!半截剑刃跌落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被涌上的纯净寒气覆盖、冻结。
一同冻结的,还有冷千秋那只紧握着惊蛰断鞘的手。断鞘上沾染的陈年血迹,在纯净寒气的冲刷下,颜色似乎淡去了一丝。
不过数息。
风雪重新开始飘落。
葬剑峰顶,那覆盖千丈、令人窒息的毁灭剑域,如同出现时那般突兀地消散了。
亿万风剑归于呼啸的罡风。
亿万冰晶之剑散作漫天飞雪。
巨大的玄冰之剑沉入冰层,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寒窟。
跳跃的空间裂刃悄然弥合,仿佛从未出现。
只有那柄断裂的、被冰封的“寒渊”残剑,半截插在冰面上的焦黑烧火棍,以及冰面上那一小片迅速被新雪覆盖的、颜色异常深暗的冰晶区域——那是冷千秋存在过的唯一痕迹,混杂着他被彻底净化湮灭的残躯和污血。
一切归于沉寂。仿佛刚才那场决定生死的恐怖对决,只是亘古风雪中的一个幻影。
噗通。
剑无锋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坚冰之上。
那只握过烧火棍、引动万剑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尖深深插入积雪和冰屑之中。强行引动葬剑峰积蓄万载的剑意,施展这近乎神迹的“剑来”一击,对他而言同样是难以想象的巨大负担。
心神的剧烈震荡,力量的瞬间倾泻,以及真相带来的灵魂重创,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将他死死压垮。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溅在面前洁白的雪地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那红色迅速被寒气冻结,显得格外凄艳。眼前阵阵发黑,耳畔是尖锐的嗡鸣,身体内部传来经脉空乏、神魂欲裂的剧痛。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急促翻腾。
风雪重新变得狂暴,无情地抽打在他佝偻的背上,试图将他彻底掩埋在这绝域之巅。
就在这时。
他插入冰面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层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锐意。
那是一种早己铭刻在骨髓里的感觉,带着雷霆初生的悸动,带着春日破土的锋芒,即使被深埋万丈玄冰之下十年,即使剑体己断,其核心深处那一点不屈的剑魄,依旧在感应着主人的归来。
是惊蛰!
被冷千秋斩断、深埋于此的惊蛰残剑!
“师父……” 剑无锋的意识在剧痛和昏沉中挣扎,指尖传来的那点微弱却坚韧的感应,像一根细线,猛地将他濒临溃散的意识拉回了一丝。他猛地想起了冷千秋死前那疯狂的话语,想起了师父惨死的方式,想起了那枚用师父精元炼化的血丹!
一个可怕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他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神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不顾一切地调动起刚刚平息、如同干涸河床般残存的一丝意念之力,疯狂地顺着指尖那点微弱的感应,向冰层深处探索下去!
意念穿透万载玄冰的阻隔,艰难地向下延伸……延伸……
十丈……五十丈……一百丈……
冰层深处,是绝对的黑暗与死寂,是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永恒之寒。
就在他的意念力即将耗尽、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
嗡!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悲怆的锐意猛地撞入他的感知!
不是惊蛰的剑魄!
那锐意更古老,更沧桑,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愤和不甘,仿佛一位沉睡的巨人被惊醒的怒火!这股锐意之中,还夹杂着一缕……一缕微弱到极致,却纯净坚韧、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生命本源的气息!
那气息……那气息!
剑无锋的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空洞的双眼骤然瞪大,瞳孔收缩如针尖!那缕微弱的气息,穿透了万载玄冰的阻隔,穿透了时空的界限,如同最温暖的烛火,瞬间点燃了他冰冷死寂的心海!
是师父!!
不是血丹残留的气息!是师父自身那浩然博大、清正刚首的剑道本源!
虽然微弱,虽然被深埋、被禁锢、被某种极其恶毒的邪法力量不断侵蚀、炼化……但它还在!它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在万丈寒冰与至邪之力的双重镇压下,顽强地燃烧着、抵抗着!
冷千秋没有说谎!他真的将师父的遗骸……炼成了血丹!但他没有彻底成功!师父的一部分本源,连同他那不屈的剑道意志,在临死前融入惊蛰剑中。
在这葬剑峰万丈冰封之下,在自身遗骸被邪法炼化的痛苦煎熬中,硬生生扛住了十年!与这冰峰的酷寒、与那邪法的侵蚀,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对抗!
“师父……!”
一声撕心裂肺、混杂着无尽悲恸、狂喜、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凌云干涩剧痛的喉咙,在这埋葬了背叛与真相的雪山之巅凄厉地回荡开来!
“我找到您了!!”
随着剑无锋的一声呐喊,惊蛰剑产生了剧烈的感应应,剑身剧烈颤抖。
突然,惊蛰剑破冰而出,重新回到自己的主人手中。
剑无锋握着手中的剑,会心一笑的道:“对不起,现在吾才来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