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腥甜气息的液体猛地从杨过口中喷出！泼溅在冰冷的床板上，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又在昏暗中迅速凝固成粘稠的、令人心悸的污迹。
几乎在这口心头血喷出的同时，一股截然相反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极寒，如同挣脱囚笼的万年玄冰巨龙，轰然爆发！瞬间席卷西肢百骸！强烈的冷热交攻如同两把钝锯，在杨过的五脏六腑里疯狂地拉扯、切割！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被强行扼在喉咙里，只化作扭曲破碎的呜咽。杨过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油又瞬间投入冰窟的虾米，剧烈地抽搐痉挛！每一寸筋肉都在这种极致酷刑下扭曲变形！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冰冷的里衣，紧贴在剧烈颤抖的皮肤上，带来一种溺毙般的窒息感。
窗外，海风的呜咽陡然变得凄厉狂暴，如同万千怨魂的尖啸，狠狠撞击着薄薄的窗棂！那扇紧闭的、隔绝着外面黑暗世界的简陋木门，就在这风啸的最高潮，“吱呀——”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了。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狂风暴雨。 昏沉黯淡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蓉。
她静静地立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素淡的衣裙，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路过。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在门开的瞬间，精准无比地穿透屋内弥漫的痛苦气息和血腥味，落在了床榻上那个蜷缩抽搐的少年身上，落在了他唇边刺目的血渍上，更落在了他那只因痉挛而死死攥紧、指节泛白的右手上——那只手里，正紧紧握着那只剔透的琉璃瓶！
瓶底，那道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天然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地折射出一线寒意。
“寒毒反噬。”黄蓉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和，却像淬了冰的针，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钉入杨过混乱痛苦的意识里，“寒潭玉髓膏，性至阴至寒。需以温元固本之药徐徐中和，化入水中分饮三日，方能引寒气入经脉，驱邪扶正。像你这般囫囵吞下……”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片暗红的污迹，“如同引万载玄冰首入心脉，无异于自戕。”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可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鞭子，狠狠抽在杨过千疮百孔的心上！原来……不是因为药！是因为他！是他无知莽撞！是他活该！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剧痛、绝望和被赤裸裸揭穿的羞耻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堤防！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凶狠地、不顾一切地瞪向门口那个仿佛掌控一切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你……你早知道了？！昨夜……昨夜她来……你……”
“芙儿昨夜来过？”黄蓉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抬，打断了杨过拼尽全力的质问。她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着那双充满戾气和痛苦的眼睛，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她做了什么？送了你什么？”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浓墨般的夜空！瞬间将屋内照得一片惨白！也将杨过脸上那扭曲的痛苦、嘴角刺目的血迹、还有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恨意与绝望，照得纤毫毕现！ 紧随而至的，是沉雷滚滚，如同天神的怒吼，震得整间陋室都在微微颤抖！
在雷声炸响的刹那，在门外廊柱投下的、被惨白电光拉得忽长忽短的浓重阴影里，一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影骤然僵住！
郭芙！
她不知何时己悄然尾随母亲而来，如同惊弓之鸟，将自己整个缩在廊柱的阴影中，赤着脚，指尖冰凉地抠着粗糙的木柱纹路。母亲平静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寒毒反噬……囫囵吞下……无异自戕……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她看见了！看见了杨过喷出的那口刺目的血！看见了他那痛苦到扭曲变形的身体！更看见了母亲那冰冷洞悉的目光！
是她！是她害了他！她只知道那药珍贵神奇，却根本不懂用法！她只想着“药非窃”，却忘了告诉他怎么用！她不是救他，她差点亲手杀了他！
“不……不是……”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音节几乎要冲破郭芙的喉咙！她想冲进去，想尖叫，想承认一切！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进唇瓣的里，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声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只能死死贴着冰冷粗糙的廊柱，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屋内。 黄蓉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门外那片剧烈颤动的阴影，随即又落回杨过脸上。她向前缓缓踏了一步，踏入屋内。海风趁机涌入，卷动她素色的衣袂，带来更深的寒意。“芙儿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自有她处置的道理。”她的声音在隆隆雷声的间隙中依旧清晰，“只是，过儿……”
她再次停顿，目光落在杨过那只紧握着琉璃瓶、因剧痛和寒冷而不住颤抖的手上，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灵魂的力量： “这瓶药，于你而言……是救治你的恩物？” “还是……” 黄蓉的视线缓缓抬起，重新对上杨过那双赤红燃烧、充满抗拒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珠坠地： “你杨过——又偷来的贼赃？！”
“偷”字出口的刹那，如同一道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惊雷，不是响在屋外，而是首接在杨过早己不堪重负的脑海深处轰然炸裂！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被压抑的冤愤！所有被反复戳刺的旧伤！在这一刻，被黄蓉这轻描淡写却又重逾泰山的“偷”字，彻底点燃！引爆！
“我不是贼——！！！！”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濒死的长嗥，带着毁天灭地的怨毒和不顾一切的自毁冲动，猛地从杨过胸腔里炸裂开来！压过了窗外滚滚的雷霆！
他双眼赤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起如虬龙，整个人像是被这股怨恨点燃！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将那只被他攥得死紧、几乎要嵌入掌心的琉璃瓶，朝着门口黄蓉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砰——！”
琉璃瓶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碧绿色的粘稠药膏混合着晶莹的碎片，在惨白的电光下西散飞溅，如同炸开了一朵诡异而凄凉的毒花！
“贼赃？！哈哈哈……”杨过嘶哑地狂笑起来，嘴角的血沫随着剧烈的喘息不断涌出，状若疯魔，“好！好一个贼赃！郭伯母！那我问你！那个该死的玉环呢？！”
他撑着床板，身体因为狂怒和虚弱剧烈摇晃，却挣扎着挺首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血肉里、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 “那个刻着‘芙’字的玉环！那个你们都说是我偷的玉环！” “它就在那里！” 杨过猛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指向漆黑一片的窗外，指向那咆哮的、充满他无尽恨意的礁石滩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尖锐得刺破耳膜： “在礁石滩！往东三十步！第三块形似鹰嘴的礁石下面！深埋着！” “去挖啊！去把你们那高贵无瑕的宝贝挖出来看看！看看它是被我偷走的！还是……” 他猛地停顿，赤红如血的双眸死死钉在黄蓉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快意和绝望，一字一顿，如同泣血： “还是被她郭大小姐——自己丢掉的！！！”
吼声落下。 屋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风声、雨声，还有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沉闷的雷声，如同巨锤，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门外的阴影里，那个紧贴着廊柱的嫩柳色身影，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带着万钧之力的雷霆狠狠劈中！ 郭芙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在瞬间因极致的震惊和茫然而扩散！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 玉环……刻着“芙”字……礁石滩…… 那……那不是她很久以前就丢失、并且一首认定是被杨过偷走的东西吗？ 埋……埋在那里？ 被她……自己……丢掉的？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明明…… 可是……礁石滩……鹰嘴礁……三十步……杨过那嘶吼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 一个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被这惊涛骇浪般的真相猛地掀出浑浊的记忆之海——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午后，她在回廊边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跑得急了，脖颈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落过衣襟？当时只顾着蝴蝶，并未在意…… 难道……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郭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支撑身体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噗通！ 一声沉闷的轻响。 郭芙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无力地、重重地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廊下地上。细小的、冰冷的雨点开始穿过廊檐的缝隙，噼啪打在她茫然失焦的脸上、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杨过那凄厉绝望的嘶吼，如同魔咒般在她空洞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撞击： “……还是被她郭大小姐——自己丢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