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德阳殿的晨钟余音未散,小丫就听见殿内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八成又是哪个老臣把玉笏摔了。她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杨彪瘫坐在大殿中央,那身紫色朝服皱得像腌菜叶子。
"陛下明鉴!"老太尉突然扯着嗓子干嚎,"老臣对大汉忠心耿耿啊!"
马越站在三步开外,慢悠悠地掸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太尉的忠心,都藏在河东盐井里了?"
殿角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小丫扭头看去,是几个寒门出身的年轻官员,正捂着嘴憋得脸通红。
天子揉了揉太阳穴:"杨彪,朕给你三日自辩。"
"陛下!"马越突然提高声调,"河东盐工己押送证人在殿外候旨。"
杨彪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活像生吞了只活苍蝇。
曹德站在文官队列里,手心全是汗。作为新任的典农校尉,他第一次见识到朝堂斗争的凶险——堂兄曹后,曹家就靠他这根独苗撑着,可眼前这局面...
"宣证人!"
殿门大开,三个衣衫褴褛的盐工被羽林卫押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独臂老汉,空袖子随着走路一荡一荡的。
"草民王老西,叩见陛下。"老汉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杨太尉家的盐井,十年间累死盐工二百零三人,草民这条胳膊就是..."
"胡言乱语!"杨彪突然暴起,鸠杖"咚"地杵在地上,"陛下!此等贱民之言岂可轻信?"
马越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个布包抖开——十几块刻着人名的木牌"哗啦啦"撒了一地。
"这些都是死在河东盐井的工人。"他弯腰拾起一块,"王石头,建安三年累毙;李二狗,建安五年坠井..."
小丫在殿外听得真切,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些名字她太熟悉了——在益州盐场时,马越每晚都让她背诵这些名字,说是"不能让他们白死"。
"陛下!"杨彪突然转向龙椅,"老臣愿献出家产充公!"
朝堂上一片哗然。这老狐狸分明是要破财保命!
天子沉吟片刻,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身是血的驿卒跌跌撞撞冲进来:"八百里加急!河东...河东民变!"
曹德跟着马越匆匆退出大殿时,后背的官服己经湿透了。他紧走几步追上马越:"马大人,河东之事..."
"曹校尉。"马越头也不回,"令兄在世时最恨官商勾结,你可别辱没了曹家名声。"
这话像记耳光甩在曹德脸上。他张了张嘴,却见小丫正冲他挤眼睛,手里比划着个"三"字。
什么意思?曹德正纳闷,忽听宫门外一阵骚动。
"拦住他们!"
"反了反了!"
十几个衣衫破烂的盐工冲破羽林卫阻拦,齐刷刷跪在宫门前。为首的是个满脸烫伤疤痕的汉子,手里高举着一把赤红色的盐。
"青天大老爷!"汉子声嘶力竭地喊,"杨家的盐吃死人了!"
小丫"嗖"地窜到马越身边:"大人,是咱们的人!"
马越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三天前他秘密派赵十三去河东,就是为了煽动这场"民变"。
曹德看得目瞪口呆。他突然明白小丫刚才那个"三"是什么意思了——这是马越谋划的第三步!
尚书台偏殿,天子单独召见了马越。
"马卿。"天子着那块红盐,"这场戏,演得不错。"
马越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显:"陛下明鉴,臣只是..."
"朕不瞎。"天子打断他,"杨家确实罪该万死,但你这连环计..."他突然压低声音,"下一步是不是该动太仓了?"
冷汗顺着马越脊梁滑下。天子竟看穿了他真正的目标——掌控天下粮仓的太仓令张昶!
"臣不敢。"
"不敢?"天子冷笑,"你连朕的皇后都敢利用,还有何不敢?"
殿内死寂。马越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突然,殿外传来小丫清脆的背书声:"盐铁之利...必量民力而取之..."
天子表情微动:"那丫头..."
"是益州盐工之女。"马越轻声道,"她爹死在杨家盐井,她娘饿死在运盐路上。"
"砰!"
天子一拳砸在案几上:"拟旨!杨彪夺爵下狱,家产充公!河东盐井尽数收归官营!"
马越伏地谢恩,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借天子之手,一举斩断世家大族最赚钱的命脉!
日落时分,马越一行人刚出宫门,就被个卖胡饼的老汉拦住了。
"大人行行好..."老汉颤巍巍递上个油纸包,"刚出炉的..."
韩瑛刚要阻拦,马越却接过胡饼掰开——里面藏着张字条:"今夜子时,太仓。"
小丫踮脚偷瞄:"大人,又是陷阱?"
"不。"马越把字条揉碎,"是张昶认怂了。"
曹德远远望见这一幕,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来:"马大人,下官...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马越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比起他那位枭雄堂兄,曹德确实差远了,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曹校尉。"马越突然笑了,"会喝酒吗?"
***
当夜太仓官署,张昶亲自斟了杯酒:"马大人好手段,张某佩服。"
马越没接酒杯:"张太仓,咱们开门见山吧。"
"爽快!"张昶拍拍手,仆役抬上三个大箱子,"这是太仓三年账册,请大人过目。"
韩瑛刚要上前查验,马越却按住了他:"账本可以作假,粮食不会。"
"大人何意?"
"明日午时。"马越起身,"我要在洛阳十二城门同时放粮,每斗五文。"
张昶手一抖,酒洒了大半:"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马越冷笑,"张太仓私卖官粮给匈奴的规矩?"
这话像记闷雷劈在张昶头上。他瘫坐在席上,终于明白马越为何能扳倒杨彪——这疯子手里根本不止盐政一张牌!
"下官...下官遵命。"
回府路上,韩瑛忍不住问:"大人,真要明日放粮?"
"放,当然放。"马越望着满天星斗,"不过得让曹德去办。"
小丫困得首打哈欠:"为啥呀?"
"傻丫头。"马越揉了揉她脑袋,"得罪人的事让曹家顶在前面,咱们才好继续唱红脸啊。"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洛阳城的暗流却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