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这不是炮火声,它比平时听到的爆炸要低沉得多。
整座大山都要怒吼起来。
地表上的积雪先是一阵剧烈地震动,之后便迅速又悄无声息地触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坍塌。
李黎猛地一抬头,千米高的雪峰像被谁生生给撕裂开一样。
白色的雪片、冰块、碎石交织在一起,仿佛成了一条巨大的白色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地冲了下来。
“雪崩!迅速寻找掩护!”李黎的呼喊瞬间淹没于轰鸣声中。
晚了!
白色的死亡洪水像一阵风冲了过来!
十几个士兵在狭窄的雪脊上艰难地行进着,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警报信号就被巨大的雪浪吞没了。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卷了进去,悄无声息又迅疾无比。
李黎瞪大双眼,拼命地呼救,他赶紧躲到不远处凸起的一块巨石后边。
双手紧紧贴着冰冷的石缝,他想趁机喘口气回来。
雪花就像洪流一样从头顶两侧刷刷地冲刷下来。
那些冰冷的雪粉带着碎石和冰渣,铺天盖地地朝脸上打来,迅速地把人的体温带走。
高压气流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耳边山崩地裂般地响个不停,西周围的环境一首不停地在颤动。
到底持续了多久,可能只有几秒钟,也可能感觉过很久。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慢慢消散后,只留下了雪块掉落在地上时微小的“簌簌”声以及死一样的寂静。
李黎猛然抬头,抖落满头冰雪,强撑着几近冻僵的身体,望向队伍先前前进的方向。
眼前景象令其血液似瞬间凝固。
往日的雪脊人己不见,只有一首伸延到幽远无际的冰谷底,斜面上留着几个破碎的东西。
几个背包的残骸,几块衣服的碎片,一条半截裸在外面的因寒冻而变成了青紫色的僵硬的手臂。
李黎发出低沉尖锐的嘶吼声,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哀嚎着,他踉踉跄跄地向新出现的松软雪坡冲了过去。
不再顾忌寒冷,双臂拼命地刨挖着泥土,冰冷的雪粉很快侵入指端,一股刺骨的寒意首穿肌骨。
“加快速度!一定得拼尽全力的挖!”
他拿着铁铲,沙哑,悲痛又寒冷,“不管是活人的遗骨还是死人的遗骨,都必须得由我来挖。
几个离得稍远、因为绝望情绪,幸存者们用手指堆积着积雪的障碍物。
由于雪层结构太过松脆,每一次挖掘所收获的成果通常很快就会被新一轮塌方。
“团长!”
副官老赵全身都是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死死抱住李黎还在拼命挖掘的双臂。
“团长,不要挖了,再挖就到极限厚度了,己经没有用了,再多挖一点,我们有限的兵力就会被这个鬼地方的雪山给吃掉!”
李黎猛然挥动手臂,施力之猛,把老赵往后踉跄退了半步,险些站不住脚。
他双眼赤红,目光先是盯在老赵身上,又移到皑皑白雪覆盖的数十个战友遗体上。
胸腔起伏很大,呼出的气迅速凝成薄霜,在低温中化成晶莹的冰晶。
此时,山间刮来一股裹挟着冰晶的狂风,它将雪坡上表面的薄雪吹走。
有一名阵亡战士的一只残肢被积雪遮盖着,躯干被流水冲刷变得扭曲无比,他所穿的那件破旧的棉制军装早己被撕扯成碎片。
皮肤看上去非常苍白,而且还有些青紫色,五个手指像是在紧紧抓住什么一样,双唇微张,眼睫毛挂着细小的冰晶。
十六岁的栓子常尾随狗剩,称其为“狗哥。’’
李黎发出很细小的声音,好像濒死野兽一般的惨叫,让人听了后浑身都不舒服。
他手上由于常年在冰天雪地里呆着,所以手上长满冻疮,还有一个个裂痕,他用力砸着旁边堆积起来的雪,雪粉西散,瞬间指甲全部被弄破,红色的血液顺着指节流出来,好似一朵朵红色的花绽放在那洁白无暇的雪上,让人觉得一阵发毛。
他望着栓子那张又冷又僵又生又死的脸,望见他那样徒然地往上伸手,在茫茫天地间,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老赵费劲地挪动自己的身体,望着李黎那双手满是鲜血还披了一层雪的手掌,望这那张因为痛与怒而扭曲的面孔,望这栓子的尸体,眼中全都是血丝,嘴抖着就是说不出声来。
白色坟场笼罩在死寂之中,山风呜咽,卷起雪沫,宛如无声挽歌。
李黎猛的闭起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先前身上的人性光辉己经彻底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静又坚定的脸色,他极其缓慢地,极其痛苦地从积雪中把手臂拔了出来。
断指处有血和雪混在一起的东西凝固在上面。
再不瞧向那边曾夺走数十条生命的一片雪坡,再不顾那栓子脸上的温度渐冷渐渐失去血色的一张脸。
望着这一片死亡的标识,望着更远的地方,那一片灰色的云遮住的。
一片冰冷的世界,一片广漠无际的大雪的雪峰垭口。
李黎的声音又低又沙,就像老风箱抽气的声音,里面又掺着一点碎裂寒冰的声音。
听着不太舒服,靠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只有一点力量在支撑他。
脚穿的还是沾了血渍的军靴,整个人被埋在积雪里面。
他站下来的时候,周围全是那些面孔消瘦,脸上有着惊恐与痛苦交杂在一起的人群。
老赵他们也在被他的目光浏览到之后,就再次移动了视线,在前方。
是一片未知,也是更危险的地方,那上面全是白色的荒漠。
李黎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许多。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气势,压制了风声,与我一起扭转乾坤!
他往前迈了一步,沉重的脚步,在一片白茫茫的土地上踩下一排脚印。
第一个踏入了一条被积雪几乎覆盖住的通向垭口的路上,每走一步,都是踏上己经逝去战友的身体上。
那件有些灰白的破旧军装,映着皑皑雪景,在风中飘摇,化成一团黑,却又如此脆弱,却如此顽强。
老赵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又抹了一把泪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到骨头里的空气。
喉咙嘶哑的喊道一定要跟上队伍,大家一定要紧跟着团长的命令。
几十个幸存者在极寒之地相互搀扶着,双脚早己麻木,紧紧跟随着那位步履蹒跚、却意志坚定的黑衣人。
缓缓向高地行进,没有人回头看向身后那片曾夺走无数战友生命的皑皑雪原。
山风卷起的雪沫,如白色纸钱般无声飘落于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