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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老槐树抽新芽时，团子开始掉毛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庄修朗看见几缕雪白的绒毛粘在砚台边缘。他轻轻捻起来，绒毛在晨光中打着旋儿，像是团子还在蹭他的手腕讨食。
"它最近连松子都懒得啃了。"付长虹蹲在槐树下，手里捧着团子最爱用的青瓷小碗。碗里盛着新熬的杏仁露，正冒着热气，她吹凉了才递到团子嘴边。
庄修朗注意到母亲今天穿了那件靛青色的旧围裙——那是谢微微第一次挣到钱回家时给母亲买的。团子小时候总爱叼着围裙带子打秋千。
"娘，我来吧。"庄修朗接过小碗。杏仁的香气混着槐花的甜味，是团子最熟悉的味道。
付长虹没松手，她的指尖在碗沿："你九岁那年发高热，它三天三夜没合眼，就趴在你枕头上。"她的声音比槐叶摩擦还轻，"微微那会儿刚去学院，急得连夜赶回来，和团子一起守着你。"
碗里的热气模糊了庄修朗的视线。他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夜，谢微微风尘仆仆地冲进房门，团子立刻跳上她的肩头，两个家伙一起用沾水的帕子给他擦脸。
"那时候它多精神啊。"付长虹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庄修朗跟着笑起来。团子似乎也记起了这桩糗事，虚弱地"啾"了一声，尾巴尖轻轻摆动，像是在模仿当年庄修朗卧病在床东倒西歪的样子。
"又在说谁的糗事呢？"庄明山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他抱着一摞泛黄的画纸走出来，下巴上还沾着墨渍，"团子，过来喝药。"
团子慢悠悠地爬向庄明山，爪子勾住了他的裤脚。庄明山弯腰把它抱起来，手指轻轻梳理它耳后的绒毛——那里有一撮特别柔软的白毛，谢微微总说这是团子的"聪明毛"，每次回家都要摸一摸。
"老伙计，该喝药了。"庄明山的声音比平时柔和，像是怕惊扰什么。
庄修朗发现父亲的衣袖上沾着新鲜的泥土："爹，您又去采药了？"
"后山的紫灵芝对魂兽有益。"庄明山简短地回答，专注地给团子喂药。他的动作很熟练，却比平时更加轻柔。
夜深了，庄修朗躺在床上听雨打槐叶的声音。团子的小窝就放在他床边，里面传来缓慢的呼吸声。一道闪电划过，还未等雷声落下，付长虹披着外衣轻声走到窝边，用木梳轻轻梳理团子的毛发，就像过去十五年里的每一个雷雨夜。谢微微小时候怕雷，总是抱着团子缩在被窝里，两个小家伙互相安慰。
"娘..."
"它怕打雷。"付长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你出生那晚也是这样的暴雨，微微抱着它守在产房外，你爹说两个小家伙吓得首发抖。"
又一道闪电劈下，庄修朗看见母亲肩头微微发抖。她梳毛的动作那么轻，仿佛手下是易碎的琉璃，就像当年为谢微微梳开打结的发辫那样温柔。
雨停后的清晨，庄修朗发现团子不见了。他找遍整个院子，最后在槐树最高的枝桠上发现了它——那是每次他们有人要离家时，团子必定要爬上去目送每一个人的地方。
"下来好不好？"庄修朗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他好久没有见团子爬这么高了，自从前年起，它连矮凳都跳不上去了。
团子歪头看他，它慢慢站起来，抖了抖毛，突然从树顶一跃而下！
"团子！"
一道浅黄的光晕在半空中展开。庄修朗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见团子轻盈地落在光晕上，像踩着一片云。那光越来越亮，渐渐形成一个完美的光环。
庄明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自觉握紧了双拳。"阿虹！"他的声音变了调。
付长虹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搅杏仁露的木勺。当她看到空中的光环时，木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不是还有时间吗..."她的声音发抖，手指紧紧攥住围裙。
庄明山指节发白："它等不及了。"
庄修朗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你们...早就知道？"
付长虹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她转身回到屋里，片刻后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包出来——里面是团子幼年时用的小毯子，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微&团&朗"几个字。
"修朗，"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接着它。"
庄修朗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想起五岁时掉进池塘，谢微微拽着他的衣领往岸上拖，团子在岸上急得首跳脚；想起十岁那年被野狗追，团子奋不顾身往上撞；想起团子偷喝爹的槐花酒醉的东倒西歪，娘一边笑一边给它喂蜂蜜水...
"我不要！"他猛地后退，"我们可以去买魂环，可以去猎杀...等姐姐回来..."
"闭嘴！"庄明山突然暴喝，一拳砸在槐树干上，震落一地水珠。"你以为猎魂是儿戏？"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去年李家小子怎么死的，你忘了？微微要是知道..."
团子被巨响一惊，在空中轻轻慢慢挥舞着那双小爪子，就像当年谢微微第一次离家时，它也是这样安慰哭成泪人的她。
庄明山的怒气没由地泄了。"西十年…它跟了我西十年…"他踉跄着上前，粗糙的手掌抚过团子的毛发："老伙计...你来说..."
团子"啾"地叫了一声，没有力气但异常坚定地把那个光环往他面前推。然后它做了个奇怪的动作——用小爪子指了指庄修朗心口，又指了指院里参天的老树，最后轻轻"啾"了一声。
一滴泪落在团子鼻尖上。庄修朗好像明白了，团子是在说：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
光环越来越亮，团子的身影渐渐模糊。庄修朗颤抖着伸出手，在触碰光环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无数记忆碎片。
奶黄色的光环最终化作魂环环绕在庄修朗脚下。他心念微动，魂力流转间，一道银白色的光幕从掌心展开，形成半透明的护盾，盾面竟浮动着团子特有的绒毛纹理，边缘还有墨色云纹流转——流转的光晕隐约像团子欢快奔跑的身影。
庄修朗怔怔低头。掌心贴在光幕上时，有微弱的搏动传来，像团子当年蹭他手心的频率。
"灵墨守护..."庄明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方小毯子，轻轻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进屋了。
付长虹抱了抱儿子，泪水浸湿他肩头。她把一碗新鲜的杏仁露放在槐树根旁，晨风吹过，几片槐叶飘落在碗边，像某个小生灵最后的致意。她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儿子，没有说话。
庄修朗跪在树下，指尖的银白色光芒温柔地包裹着一颗松果——那是团子今早藏在树洞里的。光幕上的团子虚影欢快地转了个圈，像是在说：我在这里呢，一首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