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在冰冷的管道平台上痛苦地呻吟,后背绷带渗出的血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洛恩沉默地撕下自己斗篷相对干净的内衬,笨拙地为他重新包扎。
动作牵扯着机械臂连接处的伤口,脓血混着灰白盐晶渗出,带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但他毫无反应。
相比之前,在罗格镇的这段时间己经让他恢复了很多也麻木了很多。
愤怒镇民的叫骂声和搜寻的脚步声在头顶的废墟中时远时近。
两人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下水道错综复杂的迷宫中穿行,依靠着朔风模糊的方向感和洛恩对水流气味的本能辨别,朝着远离罗格镇的方向亡命奔逃。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当朔风几乎要因失血和剧痛再次昏迷时,前方隐约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和铁锤敲击木头的声响。
带着一丝绝境中的渺茫希望,他们循声而去。出口的微光越来越亮,带着咸腥味的新鲜海风驱散了地底的恶臭。
小心翼翼地拨开垂挂的藤蔓和水草,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隐秘的峡湾。
两侧是高耸的、布满墨绿色苔藓和蕨类植物的峭壁,如同巨人合拢的手掌,将一小片平静的海水温柔地拢在怀中。
海水清澈,倒映着峭壁和上方狭窄的蓝天。
与罗格镇那地狱般的焦土和喧嚣相比,这里静谧得如同世外桃源。
而在峡湾尽头靠近沙滩的地方,停泊着一艘船。
或者说,一艘正在努力挣扎着想要成为“船”的骨架。
它大约有二十米长,船型是典型的中型单桅帆船,但此刻的模样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船体多处木板颜色新旧不一,显然是后来修补上去的,粗糙的钉痕和歪斜的接缝随处可见。
主桅杆从中段断裂,用几根粗壮的树干和大量麻绳勉强捆绑固定着,看起来摇摇欲坠。
风帆更是千疮百孔,打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补丁,像一件乞丐的百衲衣。
一个中年男人正赤着上身,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奋力地挥舞着一柄沉重的船匠锤,敲打着船体侧面一块明显凹陷渗水的区域。
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布满新旧疤痕的结实脊背流淌下来,在阳光下闪着光。
“铛!铛!铛!”
锤击声在寂静的峡湾里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固执的韵律。
洛恩和朔风警惕地躲在礁石后观察。
那男人看起来西十岁上下,面容粗犷,留着拉碴的短须,左眼下方有一道陈旧的刀疤,让他平添几分凶悍。
但他敲打船板的动作却异常专注,眼神里没有海贼的暴戾或流浪者的麻木,反而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认真。
这矛盾的气质让洛恩感到一丝困惑。
“喂!大叔!”
朔风终究是憋不住性子,加上失血和疲惫让他迫切需要帮助。
他扶着礁石,探出半个身子,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声音嘶哑虚弱。
铛!
敲击声戛然而止。
中年男人猛地转过身,肌肉瞬间绷紧,沾着木屑和铁锈的大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厚背的、刃口有些崩缺的沉重砍刀。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礁石后的两个狼狈身影,充满了警惕。
当他的目光扫过洛恩那条狰狞的机械臂和朔风背后渗血的绷带时,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你们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压迫感。
“我们……逃难路过……”
洛恩嘶哑地开口,下意识地将布满盐斑的右手缩回袖子里。
经历了罗格镇的背叛,他对任何陌生人都充满了本能的戒备。
“逃难?”
男人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
“看你们这身伤,惹的麻烦不小吧?”
他的目光尤其在洛恩的机械臂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最终没问出口。
“大叔,帮帮忙!”
朔风捂着伤口,脸色惨白,
“我们被海军和镇民追杀……我兄弟伤得很重……就……就借个地方躲躲,讨口水喝……”
他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试图显得无害,但那笑容因疼痛而扭曲。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们,眼神复杂。
峡湾的寂静被海鸟的鸣叫和海水轻拍沙滩的声音填满。
他似乎在权衡,目光在破船和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他叹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将船匠锤重重地插进腰间的皮套里。
“哼,两个麻烦的小鬼。”
他嘟囔了一句,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上来吧。那边礁石后面有个干燥点的浅洞,先躲进去。我去拿水。”
他指了指不远处几块巨大礁石形成的天然遮蔽所,然后趟着水走上沙滩,走向岸边一个用防水油布搭起的简陋窝棚。
洛恩和朔风如蒙大赦,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躲进礁石后的浅洞。
洞里还算干燥,铺着一些干海草,散发着淡淡的腥味,但比下水道好太多了。
很快,男人拿着一个破旧的皮质水囊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腌鱼干回来了。
“喏,水。吃的就这点,凑合吧。”
他将东西丢给两人,自己则靠坐在洞口外的礁石上,拿起一块磨刀石,开始慢条斯理地打磨他那把厚背砍刀,发出“沙沙”的声响。
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
洛恩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渴冒烟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
他将水囊递给狼吞虎咽啃着腌鱼干的朔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艘破败不堪的船上。
“大叔……”
洛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
“这船……您是想修好它出海?”
男人磨刀的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闷声道:“嗯。”
“为什么?”
洛恩追问。
这艘船的状况实在太差了,修好它需要的不仅是技术,更是近乎绝望的执着。
而且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的渔民或商人。
“为什么?”
男人重复了一遍,停下了磨刀。
他抬起头,望向峡湾外那片蔚蓝的大海,眼神变得有些悠远,那道刀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因为老子不想烂在这片山沟里等死!因为……老子想看看这片大海到底有多大!”
他猛地灌了一口自己腰间水壶里的烈酒,浓烈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许久终于爆发的情绪:
“老子叫‘磐石’克罗尔!以前是这‘断脊山脉’里‘黑岩寨’的三当家!带着几百号兄弟,守着那几座破山头,收收过路费,抢抢商队,喝喝酒,吹吹牛……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跟山里的石头一样,又硬又没意思!”
“老子本来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混吃等死,哪天被仇家砍死或者被官军剿了拉倒!”
克罗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自嘲,
“首到半年前……一个戴着草帽的红衣服小鬼闯进了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