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母亲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母亲的气息。
是那种最廉价的,带着茉莉花香的肥皂味。
林阳的身体,那紧绷了一路的肌肉,在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时,终于不受控制地松懈了下来。
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走到那张小小的书桌前。
桌面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格子桌布。
上面摆着一个搪瓷杯,杯沿上有一个小小的豁口。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笑得有些靦腆的中年女人,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看上去还有些青涩的,十六七岁的少年。
是他们母子。
林阳伸出左手,指尖轻轻地,拂过相框上那层薄薄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轻。
仿佛那不是一个相框,而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然后,他再也支撑不住。
整个人向前一倾,趴在了那张小小的书桌上。
脸颊,贴着那块洗得发白的格子桌布。
右肩的伤口,被这个动作牵引,传来一阵剧痛,但他像是感觉不到。
他只是趴着。
一动不动。
像一头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回到巢穴的,遍体鳞伤的野兽。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终于为母亲报仇的片刻安宁。
还是因为一步踏错,导致自己陷入绝境的懊悔。
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思念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或许,什么都没有。
那颗在狱神星淬炼了七百年的心,此刻可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疲惫。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最后一缕夕阳的光,从满是污渍的玻璃窗透进来,在他染血的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流逝。
比血液更快。
比生命更根本。
那股焚烧神经的断臂之痛,刚刚还清晰得如同烙铁,此刻却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渐渐模糊。
然后,消失。
不是愈合了。
是麻木。
这种麻木感,从右肩的创口开始,像冰冷的毒液,缓慢却坚定地,朝着他的西肢百骸蔓延。
他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僵硬。
触感,嗅觉,听觉……一切都在变得迟钝。
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最迟明天晚上。
他的修为,就会从不可一世的八转,跌落到七转,这是质变……
一个是凡境巅峰,半步仙人,一个是普通的凡人。
那颗与他性命相连的狱神星,也会随之蒙尘,光芒黯淡。
这是“绝命”的代价。
是狱神星最禁忌,最绝命的招式所换来的,必然的结局。
他将无法再修行任何武道。
只会越来越弱。
然后,会失去所有的感知,失去所有的力量,失去赖以为凭的灵武。
最后,失去记忆,失去意识。
失去一切。
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
林阳的脸颊,依旧贴着那块冰凉的格子桌布。
“孙昑宇……”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这微弱的,近乎呢喃的声音里,没有恨意。
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赌上了一切的期待。
时间,不是用来感慨的。
林阳用仅剩的左手,撑着桌面,缓缓地,坐首了身体。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吃力。
他收起了那个相框,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怀里,贴着心脏的位置。
正在此时。
“吱呀——”
楼道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木板被踩动的声音。
声音很轻。
但在死寂的宿舍楼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林阳的目光,瞬间一凛。
那双因为失血与疲惫而显得黯淡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丝属于野兽的警惕。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来人看到屋内的林阳,明显吓了一跳,但随即脸上就堆起了那种林阳无比熟悉的,谄媚又畏惧的笑容。
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整个人都挤了进来。
“爷……爷爷……”
是马有发。
林阳没有动。
他只是用一种审视死物的目光,透过眼角的余光,瞥着这个不速之客。
那目光里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层次碾压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凶狠的表情都更让马有发肝胆俱裂。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
而是在面对一尊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即将腐朽,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神像。
“爷……我,我就是……就是看厂子被封了,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能收拾的。”
马有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解释自己的来意。
“我不知道您在这儿……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来打扰您老人家清净啊!”
他一边说,一边小幅度地,几乎是蠕动着向后退。
脚后跟碰到了门框,发出一声轻响。
林阳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
“进来。”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可这两个字,却像两道无形的锁链,瞬间缠住了马有发的脚踝。
他不敢再动分毫。
林阳缓缓地,用仅剩的左手撑着桌沿,将上半身挪正了些。
这个动作让他空荡荡的右肩袖管晃动了一下。
马有发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断臂!
还有那满身的血污!
整个万都都在传,有个疯子在星寰集团的发布会上大开杀戒,最后断了一臂逃走。
原来……原来就是眼前这位爷!
卧槽……卧槽……能和星寰正面打起来还躲过一命出来的狠人中的狠人……
你杀了他他也不敢往这个林阳身上猜啊……
他完了。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
“噗通”一声。
马有发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首接跪在了地上,冰冷的水泥地都没能让他清醒分毫。
“爷!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您放我走,我马上就滚,滚出万都,不,滚出这个世界!”
他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给星寰做事。”
林阳说。
这不是一个问句。
而是一句陈述。
马有发的心脏骤然一停,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是……是!我们厂……接的都是星寰的订单……但这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啊爷!跟您这种大人物完全没法比……”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这句话会给自己带来生路,还是死路。
“我要借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