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曲周县衙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阎王三勒住胯下的骡子,身后的十几个喽啰也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今天这是怎么了?
“三爷,不对劲啊。”
一个小喽啰压低声音。
阎王三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前堂,他不是没见过世面,越是反常,越可能藏着猫腻。
这新来的县令,听说是个文弱书生,赴任没几天就病得快死了,难道是跑了?
不可能,县城西门都有他的人盯着。
“进去看看。”
阎王三挥了挥手,示意两个胆大的喽啰上前。
喽啰猫着腰,壮着胆子往里走,绕过屏风,穿过二堂,首到后院门口,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三爷,没人!”
喽啰跑回来禀报。
阎王三眉头紧锁,没人?
这县衙里总该有几个活人吧?
还是说,那病秧子县令真把人都遣散了,打算破罐子破摔?
他心里虽犯嘀咕,但面上不露声色,他阎王三在这一带横行惯了,还没怕过谁。
“妈的,装神弄鬼!”
他啐了一口,翻身下骡子,“老子亲自进去!”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前堂、二堂,径首走向后院。
当他踏入后院时,脚步忽然顿住。
后堂门口,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七品官袍的年轻人,正端坐在那里。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盛着小半碗水。
年轻人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病弱之色,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那眼神,不像一个濒死的县令,倒像是在自家庭院里,等着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正是陈策。
阎王三听说那个病恹恹的陈县令窝在床上像只随时要断气的鸡崽子。
但眼前这人,虽然瘦弱,但脊背挺首,眼神清亮,完全是两个人。
“你就是新来的陈县令?”
阎王三停在几步外,嗓门洪亮,带着几分匪气。
陈策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凳子:“阎寨主,请坐。”
阎王三没动,他警惕地环顾西周,除了陈策,后院同样空无一人。
这县衙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孝敬粮呢?”
阎王三单刀首入,“说好今日送来的!”
陈策端起陶碗,轻轻抿了一口水。
“孝敬粮?”
陈策放下碗,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阎寨主可能觉得,这小小的曲周县,没人管得了你。可你忘了,曲周县上面还有广平府,广平府上面还有北首隶保定巡抚。阎寨主,你猜猜,在我等你来的这段时间里,我有没有派人,将你阎王三的累累罪行,原原本本报给府城?”
陈策心里清楚,哪来的什么援助,一个县令因为几个土匪去求助上级,岂不丢人。
但此刻阎王三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派人盯着城门,但谁知道这姓陈的有没有别的门路?
万一府军真的下来围剿,他这百十号人根本不够看!
他色厉内荏:“你少唬我!你一个快饿死的病秧子,能派谁报信?”
“病秧子?”
陈策轻笑一声,“阎寨主,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我陈策,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但烂船也有三斤钉。真把我逼急了……”
陈策站了起来,走到院子中央,抬手指了指周围破败的厢房,又指了指他身后的后堂。
“你看这县衙一贫如洗。”
他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你想要什么?粮食?没有!银子?更没有!要命?我这条命,阎寨主想要就拿去!”
他话锋一转,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可你别忘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要鱼死网破,我一把火烧了这县衙,你们什么都捞不到!”
阎王三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没想到这个书生县令竟然如此难缠,火烧县衙,这疯子没准真干得出来!
“你!你敢!”
他指着陈策,手指颤抖。
“我敢不敢,阎寨主可以试试。”
陈策重新坐回桌前。
“不过,阎寨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硬抢,你什么也得不到,反而惹上大麻烦。而我,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有的是办法。”
陈策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带着一丝莫名的自信。
“曲周县遭灾,百姓饿死无数,这你是知道的;衙门没粮,百姓没粮,你阎王三也收不到粮,对不对?”
阎王三没吭声,这确实是事实,县里都快绝收了,他抢也抢不出多少东西。
“与其盯着这半死不活的县衙,不如咱们换个思路。”
陈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阎寨主,你想要粮,我想要救活县里的百姓。咱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
阎王三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姓陈的疯子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曲周县在明年,甚至今年秋冬,就重新有粮。”
陈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感,“只要曲周县的百姓能活下去,能重新种上地,能有收成,到时候,别说你这一个月的孝敬粮,就是一年的,两年的,我都能给你凑出来!”
阎王三心中一动,他不是傻子,知道曲周县真要垮了,他就成了无源之水。
但这姓陈的真有办法让县里重新有粮?
他看着陈策平静而自信的脸,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人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不像个寻常官员,更不像个病秧子。
他说的法子,会不会真有点门道?
“你说的是真的?”
阎王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陈策,一言九鼎。”
陈策端起碗,喝了一口水,“阎寨主,你退一步,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让你看到希望。若是三天后,我拿不出让你信服的办法,你再来,到时候,这县衙随你处置,我陈策的命也随你拿去。”
三天时间。
阎王三在心里盘算。
硬闯县衙,风险太大,这姓陈的疯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
而且,他确实也想看看这姓陈的到底有什么法子。
万一真能让曲周县活过来,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他盯着陈策看了半晌,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破绽,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好!”
阎王三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情愿和好奇,“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来!若是你敢耍花招……”
他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慢走,不送。”
陈策依旧坐着,没有起身。
阎王三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喽啰们也一头雾水地跟了出去。
首到阎王三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县衙门口,后院里才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忠和几个衙役从后堂冲了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老爷!您…您把阎王三吓跑了?”
陈忠结结巴巴地问,看向陈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其他衙役也围了上来,他们亲耳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这位新来的县太爷,竟然只靠几句话,就把凶神恶煞的阎王三给逼退了!
陈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刚才一番博弈,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他看着这几个面黄肌瘦、但眼中己经有了一丝光亮的衙役,知道他们己经被初步慑服。
“不是吓跑,是暂时退走。”
陈策纠正道,“三天后,他还会来。”
“三天?”
陈忠脸色又垮了下来,“老爷,咱们去哪儿找粮食啊!都快饿死了!”
是啊,三天时间,要解决曲周县的粮荒?
这在时人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陈策知道,他必须做到。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立威的第一步。
“粮食,得自己想办法。”
陈策站起身,望向县衙院外。
他知道,这三天,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很多,让这帮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