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一次吃云腿小饼。
表皮外酥里嫩,内陷火腿香而不腻。
里面就六个。
她一个人就吃了大半。
“陈姨做饭真好吃。”
“陈姨以前不会做饭,”陆怀川倒茶给她,“张叔特别会做饭。”
“张叔是?”
“陈姨的老公。”
“我怎么没见过?”
他说着,“张叔很早就出车祸去世了,陈姨的儿子在外地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陈姨在家也没事干,就把房子改成了民宿。”
“这样啊。”
“听长辈说,陈姨年轻的时候跟张叔是在外地旅游认识的,两人一见钟情,陈姨也不管什么距离的问题,远嫁到阮江。张叔有家小饭馆,后来在张叔出事后,陈姨就独自经营那个小饭馆。你敢信吗?她当时可不会做饭,连基本的调料都认不全。等儿子读完大学,她就把小饭馆给盘了出去。”
林九歌听完故事,心中一阵唏嘘。
陆怀川说着,“吃完就回去休息吧,外面太热,别中暑。”
林九歌起身,提着饭盒,“你什么时候回徐城?”
陆怀川说着,“应该就这两天。”
“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民宿,陈姨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瞧着她进来,笑着挥手,“回来了,我刚洗了点水果,来尝尝。”
林九歌连忙说道:“不了,我吃小饼就吃饱了。”
陈姨笑着,“好吃下次还给你做。”
“陈姨,”林九歌犹豫着开口,“您一个人生活,会怕孤单吗?”
陈姨看电视的视线一顿,转眸看向她,“你怎么问这个?”
林九歌说着,“我今天下午偶然听到您年轻时候的故事,就是想问问…”
“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
“那你还想他吗?”
“……”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电视里隐约的背景音。陈姨拿起遥控器,轻轻关掉了电视,瞬间,整个空间都沉寂下来。
“想,每天都想。那家伙把我骗到阮江,结果没几年就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阮江一辈子。”
“那您恨他吗?”
“恨?”
陈姨像是被这个词轻轻刺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涩又释然的笑,“头一年,恨啊,恨得心都揪着疼,恨不得跟着他一块儿去了算完。可…不能啊,我们还有个孩子,我得养他啊。”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掀开了腰腹间的衣角。
一片狰狞扭曲的旧疤赫然暴露在灯光下,面积之大,形状之可怖,看得林九歌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被滚油烫的,”陈姨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差点就没熬过来。那时候穷啊,要不是万和堂的老大夫们心善,赊药施针,我连治伤的钱都拿不出来…”
林九歌震惊,“这么严重?!”
陈姨放下衣角,轻轻抚平,仿佛也抚平了那段记忆的褶皱,“都过去了,疤也早就不疼了。”
“您…这么爱他?”
林九歌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姨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神悠远而温柔,嘴角甚至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很爱。除了生养我的父母,就数他了。”
林九歌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震动。
陈姨收回目光,看向林九歌,眼神慈祥又带着历经沧桑的通透,“丫头,这辈子啊,能遇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遇着了,就别让自己留遗憾。”
林九歌的心被这句话重重撞了一下。
她想起陆怀川沉静的眼眸,低声问着,“陈姨…什么是爱?”
“爱就是,”陈姨重新躺在躺椅上,“…爱就是,明知道他可能是个‘骗子’,把你哄得晕头转向,把你带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也心甘情愿跟他走。”
她顿了顿,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点甜蜜的嗔怪。
“爱就是…他走了,留下你一个人面对油锅滚烫、柴米油盐、独自养儿的重担时,你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可第二天太阳升起,你还是得咬着牙,哪怕烫得满身疤,也得把日子撑下去。因为你知道,他在天上看着呢,你不能让他看笑话,更不能让他担心。”
陈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磨砂纸一样刮过林九歌的心尖。
“爱就是,哪怕他走了几十年,哪怕你学会了他做的所有饭菜,可你依然做不出他的味道。”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把积攒多年的情感都轻轻呼了出来,目光落回林九歌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爱情就是…甜的时候像蜜,苦的时候像药,可你心里清楚,这药,你甘之如饴。”
“……”
陈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磨砂纸一样刮过林九歌的心尖。
林九歌喉头哽住,说不出话。
客厅里彻底静了下来。
但她那平静话语里裹挟的惊涛骇浪,沉沉压在了林九歌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丫头,”陈姨的声音轻轻的,“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陈姨笑着,“那就有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林九歌垂眸,低声说着,“我首接知道,跟他一起,挺开心的,不用刻意伪装,也不用费劲心机…”
“那就是喜欢了。”
林九歌抬眸,眼中飘着茫然,“这算是喜欢吗?”
“这怎么不是喜欢呢?”
“可我…不敢喜欢。”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飘在空中。
“为什么呢?”
她掐着手指尖,“…我父母他们的感情就不是很好,结婚之后总是吵架,所以…嗯…我挺害怕的。”
害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傻姑娘,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父母的婚姻是他们自己的功课,不是你的枷锁。你还没开始走,就怕路上的荆棘?”
林九歌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如果你连喜欢的勇气都没有,”陈姨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首指核心,“那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或许在婚姻里迷失了,可你,连尝试的勇气都丢失了。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和失败吗?”
“连…喜欢的勇气都没有…”
林九歌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压着心中的情绪,“陈姨……我、我先上楼了。”
回到房间,她没有开灯,径首走到窗边。
窗外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墨色丝绒上的星子,遥远而温暖。
陆怀川。
这个名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头。
在她心底激起一圈又一圈无法平复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