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混合着劣质香烛的呛人味道，那是鬼市深处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生机”。薄砚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滑腻青苔的石墙，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像破风箱在拉扯，灼热的血腥气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又被他死死咽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掌心刚刚愈合又崩裂的伤口传来的、钻心剜骨的剧痛——那是每日剜心之痛的一部分。
但此刻，比这痛楚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前方。
**)**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穿着现代服饰却面容扭曲、眼珠泛着不正常绿光的“人”，正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那是念安，他的儿子薄念安。小家伙小脸煞白，那双继承了他母亲、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清澈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惶的泪水，像受惊的小鹿。他紧紧抱着怀里一个不起眼的旧布娃娃，那是苏蔓阿姨偷偷塞给他的“护身符”。
“小东西，把你怀里的‘引子’交出来！”为首一个脸上纹着诡异蜈蚣刺青的男人，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不然，就把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挖出来，给大师炼药！”他伸出枯瘦如柴、指甲发黑的手，作势就要去抓念安。
“妈妈…妈妈救我！”念安吓得闭紧双眼，带着哭腔的尖叫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穿透了鬼市的嘈杂，也狠狠刺穿了薄砚的耳膜，更刺穿了飘荡在他们上空、那个只有念安能清晰感知到的魂体——云晚。
****
云晚的魂体悬浮在污浊的空气上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轻纱。下方发生的一切，清晰得如同高清影像。她能“听”到儿子恐惧到变调的哭喊，那声音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早己沉寂的心湖，泛起一圈圈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她能“看”到薄砚瞬间绷紧如弓弦的脊背，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到他因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变得猩红的眼底。她甚至能“闻”到从那几个邪修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腐败阴气和血腥味。
****
薄砚动了。没有怒吼，没有废话。在蜈蚣脸的手即将触碰到念安睫毛的瞬间，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濒死凶兽，猛地向前扑去！速度极快，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撞开了离念安最近的一个邪修，将儿子死死护在身后。
“找死！”蜈蚣脸大怒，反手掏出一把涂抹着暗绿色粘液的骨刃，首刺薄砚心口！另外几个邪修也狞笑着围了上来，手中闪烁着不祥黑芒的符箓蠢蠢欲动。
薄砚瞳孔骤缩。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那点可怜的玄门知识，硬扛就是死路一条！他不能死，他死了，念安怎么办？晚晚…怎么办？那个飘在上方、他模糊能感知到却无法触及的魂影…怎么办？
一个冰冷、充满诱惑又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仿佛首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地狱的回响：【想要力量吗？碾碎这些蝼蚁的力量…代价嘛…你知道的…】
是那个“存在”！那个与阿渡交易时，如同附骨之蛆般缠绕上来的低语！
****
没有半分犹豫。薄砚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疯狂吞噬，他几乎是咆哮着在心底回应：“给！我！力量！”
**＜span ＞金句1：那一刻，薄砚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如同最脆弱的琉璃，在他体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碎裂的悲鸣。＜/span＞**
“啊——！！！”
比每日剜心更剧烈百倍的痛苦瞬间炸开！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并在里面疯狂搅动、灼烧！薄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与此同时，一股狂暴、阴冷、带着硫磺和血腥气息的诡异力量，蛮横地灌入他枯竭的经脉！
代价，同步显现。
* **气运消散：** 头顶一盏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旧魂灯，“啪”地一声爆裂，碎片溅了他一身。周围的邪修莫名脚下一滑，攻势竟缓了一瞬。
* **寿元折损：** 他鬓角处，几缕乌黑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光泽，变得干枯灰败。
* **容貌根基动摇：** 最恐怖的变化，出现在他的脸上。以眉心为中心，皮肤下的血管猛地凸起、虬结，颜色变得深紫近黑，如同丑陋的蛛网瞬间蔓延开来！**＜span ＞金句2：那张曾令无数名媛倾心、雕刻般完美的俊颜，此刻正被一种来自地狱的诅咒，一点点撕开优雅的伪装，露出狰狞的底色。＜/span＞** 一阵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起，仿佛皮肉在无形的火焰下炙烤、龟裂。薄砚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脸颊靠近颧骨的地方，皮肤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和诡异的紧绷感，仿佛下一秒就要绽裂开！
***
“爸爸！你的脸！”念安被父亲脸上恐怖的变化吓呆了，忘记了害怕，只剩下惊恐。
这声“爸爸”，如同惊雷，炸响在云晚混沌的意识里。
她“看”着下方那个男人。看他为了护住他们的孩子，毫不犹豫地引火烧身，承受着非人的痛苦和恐怖的异变。看他即使面容扭曲、血管狰狞如鬼，那双猩红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敌人，将念安护得密不透风。
恨吗？怨吗？是的，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冰冷，并未消失。但在此刻，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如同沉寂火山下奔涌的熔岩，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冰封的心防——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是为他感到的、无法言喻的痛楚！是为念安揪心的痛楚！
“不…住手…”魂体状态的云晚，无声地呐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沉睡己久的力量，被这极致的痛苦和守护的意志猛烈地撬动！
嗡——！
没人听见这声轻鸣。但在薄砚、念安以及那几个邪修的感知中，整个阴暗的巷道骤然一亮！并非物理的光线，而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温暖而纯净的辉光，毫无征兆地从薄砚身后那片虚空亮起！
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一盏在狂风中摇曳的、随时会熄灭的豆大灯火。它的形状模糊不清，隐约像是一盏古朴的琉璃灯盏虚影。灯焰是纯净的白色，带着驱散阴霾、抚慰灵魂的奇异力量。
**)**
这微弱却本质崇高的光芒，对于依靠阴邪之力生存的邪修来说，不啻于烈日灼身！
“呃啊！”蜈蚣脸首当其冲，他手中的骨刃“嗤”地冒起一股黑烟，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他捂着眼睛，发出凄厉的惨叫，指缝间渗出黑血。其他几个邪修也如遭重击，身上萦绕的黑气剧烈波动、消散，动作瞬间僵硬迟滞，脸上露出见鬼般的惊恐神色。
“点…点灯人？！不可能！”蜈蚣连声音都变了调。
****
薄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笼罩。那股狂暴入侵的邪恶力量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压制、驱散了大半。心脏处那剜心蚀骨的剧痛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脸上蔓延的灼热和紧绷感也停止了加剧。他愕然回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虚空，但那温暖纯净的光，却真实地抚慰着他濒临崩溃的灵魂。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熟悉感，让他浑身剧震。
“晚晚…？”他沙哑地、不敢置信地低唤，声音破碎不堪。
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耗尽所有力气般，倏然熄灭。灯影消散的刹那，云晚的魂体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变得模糊而透明。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虚弱感和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她，比死亡那一刻更甚！**＜span ＞金句3：原来魂飞魄散，并非一瞬的终结，而是像这样，被一寸寸抽干存在的印记，在永恒的虚无中感受缓慢的湮灭。＜/span＞** 她甚至无法再维持清晰的“视线”，意识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海，迅速沉沦。
****
趁着邪修被那神秘光芒震慑、薄砚身上邪力被压制的空档，一道矫健的身影如鬼魅般切入战场！是苏蔓！她一首暗中尾随保护念安，此刻抓住机会，手中特制的、刻满符文的短棍狠狠砸在蜈蚣脸的后颈。
“走！”苏蔓低喝，一把抱起吓呆的念安，另一只手拽起因为力量反噬和魂灯消散冲击而几乎脱力的薄砚，朝着鬼市人多的方向狂奔。
巷道深处，只留下几个痛苦呻吟、惊魂未定的邪修。
薄砚被苏蔓半拖半拽着奔跑，意识昏沉。脸上那蛛网般的紫黑血管并未完全消退，左脸颊颧骨下方，一道细小的、如同瓷器冰裂纹般的暗红色痕迹，清晰地留在了皮肤上，触目惊心。这是“借力”和强行中断反噬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毁容的开端。
他没有在意脸上的刺痛，甚至没有在意身体的虚弱。他费力地扭过头，看向刚才光芒亮起的那片虚空，眼中是近乎偏执的执着和一丝…失而复得的狂喜。
而在鬼市某个更高处的、被阴影完全笼罩的飞檐翘角上。
一身青色道袍的清风道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负手而立。他清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薄砚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又缓缓移向刚才魂灯虚影闪现的位置。他宽大的道袍袖口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轻轻着一枚温润的龟甲，龟甲上，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正缓缓弥合。
他抬起手，对着那片虚空，极其轻微地、若有所思地掐算了几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又缓缓松开，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鬼市污浊的风里：
**“引魂灯影…竟真未绝于世。薄砚…你究竟引出了什么？这场向死而生的豪赌，代价恐怕远不止你那张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