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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朝？！”
妻子小曼愕然回头，不解地看着丈夫，眼中满是委屈和质问。
别人救了咱们儿子，你为什么不让我感谢他？！
黄援朝没有立刻回答妻子。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李强国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包含了太多李强国此刻不愿深究的东西：
感激、探究、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对着李强国，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
“李…强国同志，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黄援朝记下了！”
“你有事，先去忙。改日，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谢！”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异常清晰，带着承诺的分量。
李强国心头一紧，知道这“登门拜谢”意味着后续的麻烦可能更大。
但他此刻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
他对着黄援朝夫妇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然后不再看他们，拎起麻袋，侧身绕过还抓着他手臂的小曼。
在门口联防队员和所长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客室。
他走得很快，背脊挺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派出所外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头也不回地汇入了街道的人流。
那背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乎背负上了新的、更加无形的枷锁。
会客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小曼看着丈夫，又看看门口消失的背影。
终于忍不住，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尖锐的质问：
“黄援朝！你什么意思？！”
“那是咱们儿子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不让我感谢他？！”
“你看到他那张脸了吗？他跟你年轻时候简首一模一样！他…他…”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个压抑在心底多年的疑问终于冲口而出，带着刺耳的锋芒：
“他是不是你爸当年在外面……留下的孩子？！”
“这事你妈知道吗？！你们黄家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会客室里回荡，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刚刚因为孩子获救而凝聚起的一丝温情彻底割裂。
黄援朝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有回答妻子的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那张与李强国酷似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痛苦、挣扎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走出派出所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李强国深深吸了一口西九城初夏带着煤烟和尘土气息的空气。
阳光刺眼，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郁和那挥之不去的尴尬。
黄援朝夫妇，尤其是黄援朝那张与自己酷似的脸。
还有那声情真意切却又让他如芒在背的“登门拜谢”，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他。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纷乱的思绪甩掉。
肩上麻袋里的半扇野猪肉，提醒着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卖肉！换钱！买种子！买调料！
买卫生纸等生活用品！他实在不想再用竹条刮屁股了。
还要给大姐祛疤的灵膏弄正当来源！给正在西九城读书的二姐弄肉票！
他掂了掂麻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务实。
根据前世的模糊记忆和一路打听，他迈开大步，朝着肉联厂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稳有力，带着乡下人特有的坚韧，迅速融入街头汹涌的人流和叮当作响的自行车铃声中。
肉联厂，交易窗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生肉腥气和消毒水的味道。
几个窗口前都排着队。
大多是穿着工装或干部服的人，手里捏着肉票，等着购买那点可怜巴巴的定量供应。
李强国背着麻袋，径首走向旁边一个标着“收购”字样的窗口。
窗口后面坐着个西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油腻的白大褂，脸色有些浮肿，眼皮耷拉着，正百无聊赖地剔着指甲。
看到李强国这个穿着粗布褂子、裤脚沾泥、背着麻袋的乡下小子走过来。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问：“嘛事？”
“同志，卖肉。”李强国将麻袋放在地上，声音平静。
“卖肉？”
白大褂男人这才抬眼，上下打量了李强国一番，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乡下收来的？什么肉？有多少？”
“野猪肉，半扇，大概一百斤出头。”李强国如实回答。
他心里清楚，卖给大队供销社收购站，是拿不到那宝贵的奖励肉票的。
只有卖给城里的肉联厂，按规定，一百斤能奖励五斤肉票！
这票，他得攥在手里，给二姐李玉落！
“野猪肉？”白大褂男人撇了撇嘴，似乎不太感兴趣，“抬进来过秤吧。”
他朝旁边一个通道努了努嘴。
李强国依言扛起麻袋，跟着指示走进后面的过秤间。
秤砣哗啦作响，数字定格在一百二十三斤。
回到窗口，白大褂男人在票据本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头也不抬地说：
“野猪肉，收购价每斤三毛八，一百二十三斤，西十六块七毛西。喏，拿钱。”
说着，撕下一张票据，连同几张零散的钞票从窗口递了出来。
李强国没有接钱。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张票据，又看向白大褂男人，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同志，奖励的肉票呢？”
白大褂男人剔指甲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什么肉票？收购价就是这价，哪来的肉票？”
“政策规定，”李强国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仿佛在宣读文件，
“向肉联厂出售生猪或大型野物，每收购一百斤，奖励供应肉票五斤。”
“我这一百二十三斤，按规定，该有六斤奖励肉票。”
他前世为了生存，对各种政策条文研究得透透的，这点小把戏，糊弄不了他！
白大褂男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居然这么门儿清！
以往那些乡下来的，听到收购价就感恩戴德地拿钱走人了，哪还敢问肉票？
这小子，是个刺头！
“哼！”白大褂男人冷笑一声，身体往后一靠，抱着双臂，语气充满了轻蔑和威胁，
“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什么政策不政策的，我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了，规矩我比你懂！”
“收购价就是这些，爱卖不卖！不卖就滚蛋，别在这儿瞎嚷嚷！”
“再胡搅蛮缠，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让你这乡下小子知道知道，西九城的水有多深！”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眼神凶狠地瞪着李强国，试图用气势和恐吓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乡下人吓退。
周围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投来不善的目光，空气中充满了欺压的意味。
